第796章 17.恶意
我见过些不好的事——燃烧的世界、崩塌的城市和哭喊的人群诸如此类,都是些恐怖的末日之景。
这些东西足以压垮常人的神经,让他们被迫地陷入疯狂,或是更进一步,沦为绝望的傀儡。
但我毕竟是审判庭的一员,意志力是我们所有训练的基础,因此我仍能承受。不过,在真正了解它以前,我曾认为意志力是天生的,直到后来,我才发现事实并非如此。
实际上,意志力这个略显抽象的概念是可以被其他因素所推动着变强的,就像勇气一样,在危难关头挺身而出的人多数时候都绝非大众眼中的无畏之人,是某些东西推动了他们做出决定。
这些东西现在也正在我背后推着我走。
但我真的非常讨厌这个地方。
这里——一处幽暗狭窄的走廊。
没有光源存在,寒冷异常。我的靴子每次抬起都会感到一阵黏腻,仿佛脚底粘黏上了恶臭腐烂的脓血。
越往深处走,这种感觉就越强烈,到了最后,我几乎觉得那些血已经腐蚀了我的靴底,正如活物般啃咬我的脚趾。
如果不是我知道这里的真相,恐怕我一定会低头观察,然后被俘获心智。
我强迫自己抬起手,按住墙壁上的解锁面板。在短暂的生物识别过后,它发出了一声轻响,指示灯由蓝转绿。
伴随着一声嗡鸣,一扇布满锈迹的大门于我眼前缓缓滑开,其内则是.
好吧,现在想象一台沉思者,体积较大的,被称为‘卡车’的那种。
然后再想象一头被剥了皮的无生者,其身体的每一根肌腱都被单独地扯了出来,连接上了卡车内部被特意分出来的零件。
最后,想象五十具由铁链束缚的干尸。大脑裸露在外,被长长的电缆插入其中,一同组成某种网络来为‘卡车’供能.
它们中的一个扭头看向我。
“伦塔尔·黑貂。”它喊出我的名字,语气平静。“这是你第三次来到这里,你还剩下两次机会。”
“多谢提醒。”我较为礼貌地说。“现在请”
一只漆黑的木盒从我制服的内兜中飘荡而出,紧接着被无形的大手打开,一根闪着银光的细长的针就这样飞向了那头无生者。
它似乎预见到了什么,瘦长而枯槁的身体一阵颤抖,却已无力哀嚎或咆哮,银针就此刺入它额头的正中央。
刹那之间,颤抖加剧,犹如癫痫发作。被扯出身体的肌腱狂暴地抖动起来,‘卡车’上的零件为此砰砰作响,声音恼人至极。
我默默地伸手入怀,掏出向凯普林借来的烟斗,点燃后深深地吸了一口。
醇厚且丝滑的烟草气味滑过我的舌头与喉咙,稍微驱散了一些不适——那老家伙真够意思,我只是借烟斗,却没想到他竟给我塞了整整一斗的巧高里斯特产
烟雾萦绕之中,那具干尸再度开口,声音严肃。
“你在何处觅得此物?”
“不是我,格莱克大师,是大审判长大人。”我说。“他在努凯里亚附近的一个交易站上撞见了一个邪教教派。”
“愿他刀上的鲜血永不干涸。”干尸深深地叹息一声,紧接着追问。“信仰谁的?”
“他们以为自己信仰的是一个名为欢愉舞者的神祇,并不知道真相——但这个邪教的确挺有能耐,他们渗透了努凯里亚,在它的第一大城市内深深地扎根了下去。尽管现在已经被大审判长大人连根拔起,但我相信还有不少漏网之鱼。”
闻言,干尸那恐怖的脸似乎变得阴沉了许多。我感觉他正处于一种暴怒之中,这或许和他是努凯里亚人分不开关系。
唉,格莱克·赞瑟尔。
六个世纪前生人,曾是努凯里亚当年最年轻有为的法务部探员,后被掌印者亲自派出哑卫特别招募,进入审判庭。在入职后的第四年就得到了晋升,此后功勋累累,接连挫败过诸多大敌的阴谋.
他几乎就是审判官们的榜样了,克己奉公、永不动摇、坚不可摧,在冷酷的同时怀有必要的怜悯,以及对自己的绝对残忍。
那五十具干尸,实际上都是他,只不过有四十九具都是克隆体。
那头无生者或者说恶魔,则是他最后的一个敌人,由一整个星系内所有人的灵魂为代价召唤而出。
邪恶的仪式固定了它偷来的生命,使它勉强得到了物质界的承认,常见的驱逐阵法无法对它起到作用。
审判官们事后发现,若想对它造成伤害,就必须前往那个现在已被抹除名字的星系,从源头开始,重新逆转整个仪式阵法。
这个办法很麻烦,但仍然是一种解决之道,尽管很可能要出动时间庭。可惜当时的格莱克并不知道这件事,实际上,就算知道,他那时也没有时间了.
为了不让这头强大的恶魔进入到当时正值帷幕动荡的太阳系之内,引出更大的乱子,格莱克大师下了决心。最终,这头恶魔和他一起,被永远地困在了这里——一处维度迷宫之内。
事情告一段落以后,审判庭内部一直在研究如何解救格莱克,并永远杀死这头恶魔,可他本人却提出了一个新的想法。
他认为,启用时间庭来处理一个如此严峻的问题势必会弄出更多问题,而且,谁也说不准这究竟是不是大敌们所策划的阴谋中的一环。
他建议就让事情保持原样,而且,他还认为,他的同僚们恰好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将诸多过去收缴而来的邪物进行测试。
随便如何测试都可以,反正这头恶魔不会死。
这个疯狂的建议起初得到了其他人的强烈反对,甚至有审判官认为格莱克已经被夺舍,这一切都是那头恶魔的疯言疯语,旨在扰乱他们的心智。
直到掌印者亲自到场,在与格莱克见了一面后,他力排众议,主导了此事的推行。
此后数百年,无数邪物、帝国内部新研发的危险的试作型号武器,乃至于各类诅咒、法术和解咒方案都要在那头恶魔身上一遍又一遍地进行试验
这真是酷刑中的酷刑。
我默默地抽着烟斗,左手缩在衣兜内把玩着一枚天鹰徽记。
时间缓缓流逝,恶魔忽然哀嚎起来,我抬眼看去,发现那根夺魂针已经完全消失了。一阵令人牙酸的怪异声音紧随其后,将一些银色的、像是骨头又像是钢铁一样的东西带出了它的头颅。
它们如活物般扭曲了一阵,像是舒展着自己的身体那般摇晃不已,随后便猛然扎回血肉之中。
那恶魔曾在现世之时为了嘲弄我们特意选择了一种与人类相近却又截然不同的形态,如今却自尝苦果。腐臭而粘稠的血从它的七窍之中喷涌而出,沉重的挤压之声混着它的尖叫开始回荡。
“格莱克大师”
“这不是屠夫之钉。”那具干尸如此说道。“它要更糟一些。”
它扭过头来,眼眶深处一片空荡,什么也没有,我却能感到一阵严肃的凝视。仿佛这个以一己之力与深仇大恨将一头恶魔和自己共同于此囚禁数百年的人从头到尾都没有疯,仍然能够清明而理智的思考。
“我请求您给我一个更详细的解释。”
我说,左手已经将天鹰攥得紧紧的,烟斗才刚离开我的嘴唇,就因遍及暗室内各处的阴风而骤然熄灭。
干尸张开它枯萎的嘴唇,以沙哑的、却仍然满怀冷意的声音缓缓开口。
“有人以屠夫之钉为蓝本创造出了它,仔细听,伦塔尔·黑貂,听它的哀嚎——你可曾在无生者身上见过这种绝望?”
诚如他之所言,那东西正在用它们的语言恳求解脱。
这亵渎的语言自被创造而出以来于亚空间中回荡了无尽的岁月,它曾用它嘲弄多少无辜的灵魂?如今却卑微到不惜让我这凡胎也听得清清楚楚。
我本可嘲笑它,实际上,我也应当嘲笑它,但我忘记了这件事。
我正沉在颤栗中,与恐惧作战。
“麻烦你回去告诉大审判长”干尸停顿片刻,狂怒一闪即逝。“此物的本质脱胎于屠夫之钉,但其本质已与亚空间中的事物搭上了线。寻常邪物绝无可能使它痛苦至此,我能感觉到,它正在被改变——此事非同小可,必将牵扯到诸多世界,请他务必小心。”
它话音落下,‘卡车’的一块部件便飘荡而起,落至我身前。
这漆黑而沉重的机械很快便将我要的书面报告以文件的形式交到了我手中,但我已无心细致阅读,只是草草翻阅几下便迅速了事.此时此刻,我只想将这件事如实汇报。
赛拉诺那敏锐的第六感再次应验了,在数个小时以后,战犬们得知了原委与真相以后,势必会让所有相关者血流成河。
“快走吧,伦塔尔·黑貂。”干尸说。“愿你我永不再见。”
“多谢您的帮助,格莱克大师。”我低声说道,转身离去。
很快,伴随着一阵强烈的撕扯感,我离开了维度迷宫。
亚历克西欧审判官仔细地观察了我一会,直到我抬手对他比出几个复杂的手势,并亲手拿出了那枚天鹰徽记之后,他才放下手中的枪。我的女主人也是如此,只是她的动作要更快一些。
“怎么样?”她问。
我抬手,将文件递过去,一句话也不想讲,只是转头凝视窗外。
舷窗外的世界冰冷而肃穆,一颗巨大且颜色鲜艳的球体漂浮在不远处,等待着我们的到来,我的思绪却上升到了一个更为遥远的地方
不知为何,我甚至没有办法好好集中精神在当下,万千思绪一同奔跑起来,在我心中制造出一场史无前例的地震。
我被迫咬紧牙齿,忍住疼痛,亚历克西欧审判官立刻注意到了我的情况,马上走了过来。
他标志性的毁灭者手枪仍然提在手里,但搭在我肩膀上的那只左手却非常轻柔,仿佛唯恐刺激或伤害到我。
“黑貂。”他低声开口。“深呼吸。”
我立刻依言照做。
“继续。”
“不必管他。”我的女主人冷冷地说道。“他死不了的——哪怕我们都死了,他也能活下来。”
审判官似乎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但没有理会,只是拿出了一根针剂,交到了我手中。
“最新的安神剂,由医疗学会配置,你自行考虑注射与否吧,黑貂。”他如是说道,随后便走到了赛拉诺身边。
后者此时已经完成了阅读,顺手便将文件交给了他。她冷笑一声,来到我面前,从我手中拿走了那针安神剂。
我本想说点什么,抬起头来,却正好看见那银光闪闪的针尖
这一幕实在是触及到了某些不太好的记忆,我本能地向后一躲,她却像是被激怒了似的扑了过来,不容分说地将安神剂打进了我的脖子里。
高效的注射方式带来了迅速的起效,只几秒钟时间,我便向后倒去,靠在了沙发上,长出一口气。
“我给你三十分钟缓一缓。”她平静地说。“但你最好在我们降落以前恢复正常否则后果自负。”
“你对他是否过于严格了?”一旁看完了全程的亚历克西欧审判官以一种不忍直视的表情如此询问。
“这和你有他妈的什么关系?”我的女主人头也不回地甩出一句粗俗的辱骂。
“说实话,没什么关系.”
“那你何不闭上嘴呢?”
“我心中的正义感让我很难在这个时候保持沉默——在这种时候,噤声即是沦为帮凶。”
我的女主人再度冷笑起来。
“是吗?你献祭同僚的时候怎么不谈正义感的事?嗯?虽然他们是自愿的,但我不相信你当时找不到更好的办法.我曾视你为前进的动力,亚历克西欧·哈尔斯特拉德。只是现在,你让我感到作呕。”
她甩下这句话,便直接转身离开了。挑起黑袍的两把匕首不见半点颤抖,这意味着她走得很平稳
依照我对她的了解,想必她已经在脑海中设想过这一幕许多次了。
我有些唏嘘——一对好友,一对不是师徒却胜似师徒的伙伴,怎么会变成今日这幅模样?
亚历克西欧审判官缓慢地叹息了一声。我看向他,在那饱经风霜的脸上破天荒地窥见了一抹苦笑。
“她天生就知道如何让人痛苦。”他朝我摇摇头。“你以后有的受了,伦塔尔。”
我没说话,只是点点头我早就知道这件事了,而且我也已经习惯了。
我闭上双眼,等待降落。三十七分钟后,我脚下传来震颤。
我们抵达了努凯里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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