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沉香 - 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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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暖的日光顺着窗缝挤进,多伽罗从午睡中懵懵然醒来,一种久违的、只在童年和石窟寺中感受过的悠长的满足升起。
    过了好一会,她才记得发生了什么,亦记起自己还怀着孕。
    一手轻抚小腹,一手掀开窗帘,往后一望,是丰乐和虎子满是笑容的面孔,喔对了,彼等也来了,来接她的。
    随即,她的心又觉隐约的压迫,昨夜,她曾派人去问拓跋若,要不要跟她一起去青海。
    “我就要十六岁了,眼看即将封王,只要乖乖的不捣乱,太后不会为难我的。”传信人复述着他的话。
    唉,若真的如此便好,阿若与她生分已久,但她仍不能不问,毕竟他是半个乙弗人,而冯氏行事沉密小心,绝不像是会留后患的人。
    “醒了?需要甚?”牛车前的度易候见她望出帐外,忙掉转马头问。
    她微笑着摇了摇首,身后跟着长长的队伍,都是她亟欲拯救之人,只要彼等能脱离苦海,自己便死而无憾了。
    是夜,一行人在野外安歇,篝火熊熊,吐谷浑人与乙弗人唱着各自的传统歌谣。
    “原来天上的星如此大、如此亮。”少女仰首叹道。
    “等到了青海,地势高阔,众星会显得更亮更大的。”度易候在她身旁道。
    “郎君,是于夫人通知了你来的吗?”
    “是。不过,自第豆胤迫你为妃,我就一直在打探情报,欲寻机会将你夺走了。他一死,我更是忐忑难安,日夜都在规划与你重逢。”
    “我是个势利贪鄙之人,不值得你如此费力的。”她笑道。
    “傻瓜。试问世上,有哪个女子不势利,哪个男子不贪鄙的?值不值得,由我说了算。”
    “有人预言我克夫,未必全是妄语,不如,将来我就只陪在你身边,不受可敦之号吧。”
    “那怎么行,你被别人抢去怎么办。”
    “可是我。。。”她还欲继续抗议,他却以食指抵住她的唇,不让她再说下去了。
    “你瞧,那几颗特别亮的,连在一起像甚?”他笑着搂住她的肩,指给她观各个星座。
    一行人到达青海王庭之时,费斗斤已准备好行装,准备上路了。
    “阿嫂。”他对多伽罗已改了称呼。
    “你真的要去平城?”
    “自然,我虽为浮浪子,但也知晓大义。此是我作为王子的义务,只是可怜我那一班妻妾了。”
    “莫贺郎道,都已安排彼等改嫁。”
    “其实,彼时我言欲娶你,并非戏言。因我一见你,便知你为我梦寐以求之人。只不过,阿干先遇到你,亦肯为你舍命,我只能成人之美了。”他不等她回答,一扬鞭,策马而去。
    秋七月,多伽罗顺利诞下一名男婴。
    “郎君,叫甚名好?”她抱着新生儿问道。
    “嗯,就唤婆罗门好了。”
    “你我因此名相知,再恰当不过了。”
    婆罗门不姓拓跋,不姓吐谷浑,而姓乙弗。成人后,亦会成为小小的乙弗部的首领。
    约于同时,拜青州刺史的拓跋子推东行上任,未至,道薨。
    拓跋若未封而薨,后追封河间。
    第豆胤的旧爱吐万·安国被赐死,年二十三。
    至于李?,则在翌年被他重用过的范标希旨(迎合在上者的意旨)吿外叛,征至京师,见诛。
    他死后,赵黑食甘寝安,志在于职事,后出为刺史,进爵为王。
    张佑则宠幸冠诸阉官,与王叡等具入八议,被赐金券,许以不死。
    逾五年,吐谷浑可汗什寅卒,度易候立。
    他余生未扰魏境,止伐同为魏蕃的宕昌(于今甘肃,羌人政权)。
    逾九年,度易候死,子伏连筹立。
    与阿爷不同,他不是个忠贞的男子,爱拈花惹草的性情,反倒更像阿叔费斗斤。
    “阿孃,你几时嫁给我嘛~”炎炎烈日下,伏连筹边递上一碗冰乳酪边撒娇。
    “下一世——也不可能。”多伽罗觑了他一眼,毫无表情道。
    年逾三十的她虽不显老,但婴儿肥早已消失,下颌骨愈加锋利,双颧也更高了,通身都是精明强干的质性。
    “不是唉,收继婚是草原上的习俗,阿爷不在了,你跟了我,我正好照顾你的。”他厚颜央求道。
    “再多话,我就打烂你的小虫!”她说着,抽出腰间的鞭,一使劲,猛地打在伏连筹的脚边。
    此个在臣民面前少年老成的君主,吓得一蹦三跳,夸张地哀嚎道:“乞命啊阿孃!我错了,再也不敢了!”
    语毕,又一鞭打来,差点就击中腰下三寸,他只得知趣地一溜烟跑了。
    同年九月,太皇太后冯氏崩,諡号文明,大魏使人吿凶。
    “下国国主为何不跪?”信使倨傲道。
    伏连筹给了他一个“你有病吧”的眼神,道:“有甚话,快说吧。”
    “得吐谷浑主跪拜,我才能传达旨意。”
    某个大臣刚要出班,与他辩论国君地位同等、不该行跪拜之礼时,年轻的可汗就扬手打断了他,以一种玩世不恭的语调道:
    “我知,你国臣子都是骨头很软的,下跪特别方便,可是呢,我国人膝盖骨太硬,实在跪不下去,天使还是将就着些吧。”
    “你!。。。”使节气得说不出话,本来想好好狐假虎威、耍一番上国威风的,谁知此班人根本不鸟他。
    太可恨了,但在人家的地界上,也只能吃下这个亏了。
    长长的讣告宣读完,伏连筹便学着他骄慢的语气道:“好了,你退下吧。朕~~~知了。”
    座下诸人皆忍俊不禁,魏国皇帝自称“朕”,彼等是都有耳闻的。
    草原可汗并无特殊的自称,对待贵族也不似拓跋君主那样恣睢,而此等拓跋贱民,明明是被皇权操到爆,还要出来装甚天朝上国,以为其他人羡慕自己呢呵呵。
    使者走后,伏连筹回首,对身后的摄政可敦咧嘴而笑,早就听过太后老妖婆迫害继母,今日,也算是给她出了小小一口气了吧?
    “阿孃,我做的不错吧?”他邀功道。
    多伽罗给他一个半责备、半赞赏的微笑,随即,同自己的侍从女官们离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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