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8章 九真,寻烦恼
九真之地亘古便在,哪怕沧海桑田,历经幽幽岁月,此地形貌依旧,不曾有太多变化,虽不似道门之中的洞天胜境,却也胜似洞天。
其地位于黎岭东南深处,绝少人烟,四顾皆是无边苍莽,群峰拔地而起,直刺青冥。
山势险恶奇诡至极,非是斧凿之力所能形容,恰似天地初分之时,洪荒巨力揉捏而成一般—峭壁万仞,石色玄黑如铁,或是赤褐如凝血。
经年累月的风雨剥蚀,刻下交错的深沟巨壑,望去狰狞可怖。
在这苍茫如碧海的巨大绿块中,伏背公一如绿海中的一点小影,遁光飞驰,上下前掠。
遁光渐渐深入其中,可见古木参天,尽是些世上几乎绝迹的异种,粗壮者十数人方能合抱,枝干虬结如龙蛇盘绕,挂满千年老藤,粗如儿臂,垂落如帘。
伏背公也是初入此地,如非被灵虚子逼迫太甚,连他那镇洞法宝都被算去,收回不得,怎敢冒险涉足此地,谒见那位天上雷部妖神财虎禅师。
树冠层层迭迭,浓密得泼水不进,终年将天光遮蔽。
伏背公的遁光这般急速,较之飞剑也只在仿佛之间,但也是耗时许久,一直到了正午时分,才见几线惨淡日影,艰难地穿透这绿得发黑的巨幕洒下。
不知名的奇异草,色彩妖艳,或吐露异香,或散发毒瘴,在幽暗的角落悄然生长。
此时伏背公无心采药,一心辨认前面的方位,同时也担忧激动这里的凶灵,他才闪过此念,就见巨影在林莽深处一闪而过,披鳞带甲,目射凶光。
前面荒古遗种的灵机暴露于空气,威慑任何秘地外的来者。
因为凶灵蓄势欲击,伏背公的遁光急忙停住,见到前面有一条溪涧穿行于乱石深谷之间。
溪涧水声呜咽,非是清泉叮咚,而是浑浊湍急,挟裹着泥沙碎石,撞击着布满青苔、滑腻阴冷的巨大怪石,凶灵潜藏其中,蛰伏窥伺。
他一个翻身,现出碧伏神蝎蛊灵之法身,这是修行《成盘羽化经》的第三卷「蛊灵卷」所得功果。
羽化经中,首卷「盘甲」旨在蜕骨去皮,使肉身炼成盘甲一具,二卷「虫成盘」则要作茧自缚,将元神和肉身炼作一炉“金丹”,称作成盘之丹。
至于蛊灵卷,这一步则是归土微虫,破而再生。
这一卷的要旨在于如蝉虫归土,解脱旧壳,再化蛊灵,如果参照丹道,那这蛊灵便是道门之婴孩,不过玄妙较之道门婴孩又有许多不同。
伏背公一现蛊灵之形,凶灵知晓厉害,只得任他从容过境。
才过溪涧,又遇泽地,其中水色或呈墨绿,深不见底,时有森森寒气溢出;或泛赤黄,隐隐带着硫磺铁锈之气,显是地脉深处涌出的毒泉。
腥风掠过树梢,乃是肋生肉翼的怪蛇在雾上巡游。
浅泽中偶有巨大爪印深陷泥泞,显是庞然古凶饮水所留,便是那看似无害的虫豸,亦多生得奇形怪状,色彩斑斓,隐含着剧毒或异力。
如此一路上飞飞停停,伏背公终于抵达一处四面碧水如环,万丈山峰孤峙波心,恍若擎天之柱的灵地。
此间风物之灵秀清绝,实为伏背公生平仅见,他丝毫不敢怠慢,就地起了土坛一座,于土坛之上插香三柱,步罡赞名,烧化符纸一道。
静等了一会儿,在波心孤立的宝峰之上,有佛晕绽光。
这佛晕上投于云天,渐渐的下散,扩于孤峰周遭,照于如镜平湖之内,顿时涟漪轻泛,映出鳞鳞湖光,顿时孤峰上下大亮,那点点汀洲都被染上金漆似的。
“烦恼如云聚虚空,
风起无痕自澄廓。
澄潭本无影可映,
何须来问清与浊?”
禅声如泉水叮咚,令伏背公躁意一空,心中异常灵醒。
他知道禅师是在以偈语唤回内心清明,不至于意走极端,满心的报复灭敌之念,如此才能思索得失,触及内心真正想法,此为佛法点化之慈恩。
可是伏背公心里很清楚,不除去灵虚子,自己心意绝无安宁。
关于第二元神之宝,他虽无铁证,可早认定必是灵虚子从中捣鬼,还有自己曾力邀三友相助蚩神子的旧怨,及其当下自己三徒被杀,法宝被夺。
如此新仇旧恨之下,早成死敌一般。
即便他保持心平气和,不受仇怨挑动元神而走到极端,最终还是要同灵虚子分出高下生死来。
“禅师。”
伏背公心中念头思过,即对孤峰朝拜,合掌说道:“弟子拜请禅师指点前路,禳解祸灾,拔除余之道业大敌,弟子往后必是虔心侍奉。”
“痴蠢俗物啊!”
一声过后,便归于寂静。
湖波孤峰上下的佛晕绽光之象尽消,孤峰再现翠盖亭亭,奇簇簇之景。
伏背公忙纵遁光,追上万丈孤峰,没入云顶,初始时还担心禅师施法阻他上峰,后遁上云头,过重重云霄,接入罡风之内,心中这才一松,知晓禅师还愿意予他机会。
万丈峰头下,伏背公为表心诚,叩首而上。
此处只见豺狼虎豹,麋鹿猿狐,乃至诸般羽类、蛇虫之属,触目皆是,徜徉自在,遇人不骇,亦不相侵。
此类素来狭路相逢,则为生死相搏,或恃强凌弱,必吞噬而后快,在这里似尽消了戾气,唯有亲善,全无猜忌,各得其所,意态安闲。
枝头叶隙,但见灵猿抱月,彩雉梳翎,翠羽啁啾,如鸣环佩。
偶有那大些的猛禽,诸如秃鹫、苍鹰、锦鸡之流,或侧目斜睨,曲项整羽作不屑状,余者多半浑若未见,只顾其乐,伏背公见状只赞禅师佛法无边,慈海无涯。
峰头上,目光所及,并无它物,只有一个绒羽茅草铺成的巢窝,大约三丈方圆。
巢窝之中有一轮光晕,同日光相融一处,像是熔金晕染,液火环流。伏背公目光刚落其上,纯阳之意顺着视线激荡全身,让他不敢动弹分毫。
“佛门清净,你却来自寻烦恼。”
伏背公心头一紧,连忙补救的道:“弟子怎敢如此,实在是那人欺辱太甚,已成弟子心魔之患,久念成疾,若不及早除之,弟子道业难有寸进。”
“无妨,无妨。”
禅声说道。
听到这话,伏背公心中大喜,道:“禅师可是已有妙法。”
“此法简单,只有一字。”
伏背公正要恳请禅师赐字,就听禅师吐露,一个“忍”字听得他心中发酸。
“以你所修《成盘羽化经》,要想成仙了道,较之正道,本就是难之又难。
何况你在性功之上并无太大建树,又不知避世而居,少惹烦恼是非,将来便是没有灵虚子,也有空虚子作你道敌,你如今又何必自扰,干脆趁早享受,也算是来世上走过一遭。”
伏背公大受打击,还想再求,不料一声虎喝暴响,将他整个法身在峰头上炸开,洒作漫空灵点,好在他那玄功自运,灵点尽数缩回原处,再化成形体。
“孽畜,若非我替你遮掩,你之过往机密早被灵虚子算尽。
此人定是传习了火龙真人的「火散龙文大字」,从他将你法宝算走之事上来看,其在术数之道上,必是有洞玄烛微之能,实在天下奇人之列。
如此超世之才,大约半只脚已经踏出棋盘了,容得你来算计。”
“真没办法了吗?”
伏背公不甘心的道。
“你要是真有决心,夫妇齐心协力,灵虚子纵使天授之才,当下区区四境道行也是无力回天。
可笑你在灵宅之中,一味的瞻前顾后,宁愿隔空施降损人不利已的魇法,也不愿孤注一掷,千里追击,一举灭此大敌,最后反而跑到了我这境界。”
伏背公被说的羞愧难当,可他也有自己的苦处。
千里追击如若能一举功成,就是有巨大风险,他也甘冒。
可是他深知灵虚子不比其他,身上有千丝万缕的干系,旁的暂且不说,就陆道君和地方大师二人,一个重瞳遍观天南,一个神通瞬息千里。
在如今关头当口,那二人定是有留神于他,但凡自己有所异动,必遭霹雳手段。
“也罢!”
禅师一副松口之意,在轮光中抬起一条玄色虎臂,在颈后一拔,一撮虎毛拔出,被轻轻一送,化成个玉色虎符,“此符中存我念头化身一道,可保你放手一搏尔。
事后,你便去谷禾州兰荫方北边的翻浪山一趟,为我效个死力。”
伏背公本来还觉欢喜,听到效死力一说,伸到虎符前的手如同触电一般,猛抖了一下,他知道禅师从来不打诳语,说让他效死力,就真是如此,不打折扣。
“好!”
他一把捏住虎符,又道:“还请禅师为我占个吉凶!”
“去吧!莫要得寸进尺。”巢窝之上那颤动不定,如万千金尘在虚空中明灭浮沉的轮光之内,伸出的玄色虎臂一个前推,将伏背公推到九真之地外。
半晌后,虎臂捏指掐印,默算了起来,忽的虎臂一抖,轮光如风烛狂舞,其道:“算不得,真是算不得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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