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1章 伦敦不能失去黑斯廷斯
“分头找!查每一辆尚未离开的南线马车!”
亚瑟一边吩咐,一边快步冲向那排即将发车的驿车车队。他的目光如鹰隼般在一辆辆马车之间扫视,每辆车门边的乘客、每一只行李、每一个可能遮掩面容的帽檐与围巾,都不放过。
考利和休特也来不及再磨蹭了,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跟在亚瑟后头分头行动。
他们不是第一次参与突发行动,但这次不仅有苏格兰场传奇亚瑟·黑斯廷斯爵士亲自点名,再加上电报中提及的“肯辛顿宫赃物”字样,就算是头猪都能意识到:这案子要是办不好,不止以后提拔无望,饭碗也得跟着丢了。
相应的,如果案子要是能办好,这么大的功劳落在脑袋上,像当年亚瑟爵士那样官升三级的美事咱不敢乱想,但是稍微往上提一提,怎么也不能算是奢望吧?
考利这种入职两年的老油条很清楚其中的门道,而他的小马仔詹姆斯·休特警官虽然不懂其中好坏,但是他的亲哥哥俄国宪兵大尉理查德·休特可是在家信中对他千叮咛万嘱咐:这次到了苏格兰场一定要好好干,要是再敢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回头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就在前两天,休特还接到了哥哥从俄国传来的最新信笺,按照休特大尉的说法,他正打算辞职回伦敦,也到苏格兰场谋个差事做。
詹姆斯·休特深知,如果他在这个节骨眼上被局里辞退,那哥哥回了伦敦的第一件事,恐怕就是把他揍得没法下床。
詹姆斯·休特只把突发警情当成倒霉,但他却不知道这“倒霉”是多有福气的一件事。
如果不是看在他哥哥的颜面上,亚瑟爵士倒还懒得安排他来车站立功呢。
而此刻,这位不知福祸相依的小警官正满头大汗地挨个扒拉驿车乘客,他的嗓子都快喊哑了:“劳驾配合一下,苏格兰场治安巡查,请您出示行李与身份凭证!”
而跟着菲尔德警督办过几年案的考利显然比他更老道,他既不喊,也不盘问,而是学着亚瑟的样子,眼光飞快地扫过一张张面孔,重点留意那些刻意低头遮掩的乘客。灰呢外套、左脸烫伤,这是关键特征。
眼见着小弟如此不争气,考利先是给了休特的后脑勺一巴掌,旋即在他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
紧接着,便看见休特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直奔车站的值班室而去。
像亚瑟这样的老警察一眼就能看出来,考利是让他去找车站职员延后南线马车的出发时间。
“你往马头那边走,我查车尾。”亚瑟朝休特吩咐一句,自己则快步走向车队末尾。
而第一次跟随警方现场办案的朗沃斯则显得既紧张又兴奋,这位《泰晤士报》的知名记者藏在袖管里的手臂轻微颤抖,但面上却强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
朗沃斯深知自己不该妨碍警方执勤,但他毕竟是记者出身,骨子里的好奇与敏感早已按捺不住。
他正打算摸出衣兜里的小笔记本写上点什么,耳边便传来亚瑟低沉的嗓音:“三号车,左边那个。”
就在第三辆马车旁,一个男人正将一只沉重的木箱塞进后备箱,那箱子尺寸不大,却像是特意打磨过的,带着浅淡的象牙纹路和银饰纹。男人身材高挑,身着灰呢外套,帽檐压得极低,脖子上的围巾裹得极紧。
朗沃斯的脚步微微停顿,他的余光捕捉到了那男人侧脸上斜斜一道疤痕,从颧骨延至下颌,仿佛被滚油溅过,呈现出皮肉蜷缩后的暗红光泽。
灰呢外套,五尺九寸,左脸烫伤,形象全中!
朗沃斯正打算上前,没成想却被亚瑟伸手拦住。
“别动,先等休特他们排除其他目标。”亚瑟的表情看起来很轻松,他甚至还有空着点上一根雪茄:“我们现在还不能彻底确定是他,现在上去抓捕,一旦抓错了只会打草惊蛇。”
朗沃斯愣了一下,刚要开口,却看到亚瑟已经缓缓转身,从灰呢大衣口袋里掏出一枚银质怀表,看了一眼时间。
十点三十七分。
距离南线驿车发车,还有八分钟。
朗沃斯低声道:“时间好像不够了。”
“不着急,如果他是内行人,会等最后一刻才登车。”亚瑟抽着烟,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这时候他还在观察环境,试探有没有尾巴。他还没确认自己是否暴露,所以不会轻举妄动。”
亚瑟说着,轻轻抖了抖烟灰。
朗沃斯正欲再问,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匆促脚步声,是休特小跑回来了。
这位小警官总算长了个心眼儿,他把制服外套和警务头盔留在了车站值班室,与值班员换了身衣裳回来复命:“值班员说发车时间可以延后五分钟,但得有人担责任,我把名字报上去了。”
亚瑟微微点头,并未回应。
此刻,车站广场上的钟声敲响了十点四十整。
高悬的铁钟回响在玻璃穹顶下,引得鸽群扑腾着飞起几只。
南线驿车的车夫已经开始点名,催促迟到的乘客尽快登车。
那男人似乎也听见了钟声,站直身体,缓缓理了理围巾。他没有急着登车,反而退后一步站在阴影里,从怀中摸出怀表看了眼。
“老手。”亚瑟轻声评价道:“从不抢头,永远压尾。他在等其他乘客上车后,顺势挤进队伍里,让人误以为他只是个寻常的迟到鬼。”
“那我们……”朗沃斯紧张地转向亚瑟。
亚瑟看见不远处的考利假装远离三号车,实则堵在了三号车离开的必经之路上。
亚瑟心里明白,这家伙总算终于锁定了目标。
于是,他开口吩咐道:“休特,你待会上去盘问他,紧紧盯住他的行李箱。那箱子里可能会有炸药、枪械之类的东西,别让他有机会打开它。”
“明白。”休特咽了口口水:“要不要我踹马两脚,把箱子震下来?”
“别动蠢脑筋!”亚瑟扫了他一眼:“要是马受了惊,把车给拉跑了,那咱们这趟就白忙活了!”
十点四十三分,车夫已经开始收拾票据,他手里的缰绳还没松,但不耐烦的马儿已经扬起了蹄子。
马车后排的一位女士终于登上了最后一层踏板,随着她稳稳坐下,站在三号车后方的车站职员随即抬手高喊:“最后一名乘客已经上车,准备关门!”
而那个灰呢外套的男人也终于动了。
他将手中票据高高举起,小跑着一路地奔向车门口,仿佛只是一个因赶路而耽误片刻的普通旅客:“慢着,我还没上车呢!”
亚瑟抖掉烟蒂,随即向休特眼神示意。
穿着车站制服的休特心领神会,他通过拥挤的人潮从侧面走出,挡在了灰呢外套与车门之间:“打扰一下,先生!”
“车站巡查,例行抽查旅客行李。”他说着,伸出手,指向那只手提箱:“请您配合开箱检查。”
男人眉头一挑,声音沙哑:“我赶时间。”
休特看起来有些为难:“每个赶时间的人都这么说,但这是车站的规定,没办法。”
男人没有立刻抗拒,也没有配合,而是缓缓侧过脸来,他那张因灼伤而略显狰狞的左脸完全暴露在了休特的面前:“金十字车站什么时候开始抽查旅客的随身箱子了?”
休特一时间竟被这句话噎住了,他不是没见过罪犯,但眼前这家伙确实有些让他有些发怵。
他脑中飞快地搜寻应对之策,但终归不是老油子,只得硬着头皮说:“我们接到线报,说有人试图走私违禁物品……所以才会临时加查。”
“线报?”男人轻声蔑笑:“谁报的?”
“我。”这一次,不是休特的声音。
男人猛然回头。
但他看见的却不是亚瑟的脸,而是他因为练剑而满是老茧的拳头。
那一拳,没有任何铺垫、没有任何废话,干净利落地砸在了那张满是伤疤的脸上。
砰的一声闷响,男人踉跄着向后退了半步,却并未倒下。
他脚步一晃,身子猛地一扭,想从马车左侧躲入人群。
然而他才迈出一步,就被迎面一记飞身抱摔撞了个结实,考利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这位菲尔德警督亲自调教的警务情报局年轻骨干就像条黑狗一样扑了上来,将男人死死地按倒在湿滑的、混着马尿的石板路上。
“你他妈还想跑?!”考利咬牙切齿,右膝压住男人的背脊,左手反剪住对方的手腕,不等对方挣扎出声,右手已经利落地从大衣兜里掏出一副快速手铐:“苏格兰场警员迈克·考利,以涉嫌盗窃王室财物的罪名,正式逮捕你!”
灰呢外套意识到大事不妙,此刻终于不再伪装,他发出一声低吼,就像野兽临死前的嘶鸣。
他的另一只手从衣襟里猛然探出,手中赫然握着一柄明晃晃的小刀!
但这一回,轮到休特上场了。
这小子虽说嘴笨,但腿脚倒还算机灵。
他一脚飞起,踢得那柄刀子“当啷”一声飞出老远,恰好落在朗沃斯面前。
这位记者猝不及防,被吓得连忙后退两步,但没过多久,他便忽然想起自己好歹也是跟着切尔克斯人见识过哥萨克骑兵的人,怎么还能被一把小刀吓到?
朗沃斯强作镇定,弯腰捡起那柄小刀,他发现刀柄处刻着一串字母。
“p.s.m,pickett street mob?这家伙是皮克特街暴徒!”
皮克特街在伦敦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惜这条街的名声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作为伦敦东区一条靠近泰晤士河码头区的小巷,皮克特街臭名昭著,来往这里的人群以流浪汉、失业水手和港口劳工为主,总而言之,是一群精力充沛、年富力强但却穷困潦倒、无所事事的家伙。
这群家伙待在一起的时间久了,自然会生出些通过不正当手段谋生的心思。
而皮克特暴徒正是在这样的环境中诞生的,作为伦敦数一数二的犯罪团伙,他们的主要标志是“持刀划包”,行话叫做“切口子”,简而言之,就是趁路人不注意割开他们的口袋偷钱包。
但是,在伦敦干切口子的团伙有不少,可并非每个团伙都有老费金他们那样高超的手活儿。
而皮克特暴徒在切口子方面,活儿干得尤为粗糙。他们的偷盗行动时常失败,而每当此时,皮克特暴徒就会化偷盗为抢劫,即便抢劫不成,也会迅速伤人脱身。因为医疗条件落后,所以他们在犯罪时经常能造成致命伤。
这种情况发展到后来,切口子干不明白的皮克特暴徒只能把头一低,转而惦记上了抢劫靠岸商船和酒馆,不过即便产业转型,可他们行为极其暴力、经常持械伤人的风格倒是延续了下来。
那位被压在地上的皮克特街头目还在试图反抗,但考利的膝盖就像铸铁,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休特也紧跟着扑上去,两人合力将其死死摁住,动作迅速而老练,完全不像刚才在车站前抽烟磨洋工的模样。
“你还有脸说自己赶时间?”考利冷哼一声,从男人大衣内袋中抽出一张染血的船票——通往格雷夫森德港,时间:下午两点。
“连退路都给安排好了。”休特一边铐人一边嘀咕:“皮克特街这帮瘪三,还真打算从南岸港口跑出去?”
亚瑟蹲下身子,捡起那只还沾着水珠的行李箱,指尖轻轻擦过铜扣,箱子应声打开,那枚象牙嵌银的书写盒与其他几份无关痛痒的赃物正端端正正放在里面。
“肯辛顿宫私人财物失窃案,证据确凿……”亚瑟笑着看了眼被压在地上的嫌犯:“喔,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小鲍比啊,你应该知道自己这回是跑不掉了吧?”
皮克特街的小鲍比!
这诨号一报出来,顿时引来了围观市民的一阵惊呼。
“天哪,就是他?”
“我舅妈家那边的裁缝铺前年就是被这帮人劫了!”
“是不是那个在河岸街砍断巡警手指的家伙吗?”
“没错,就是他!”
“快看,他居然落网了!”
人群顿时蜂拥而至,早就埋伏在车站附近的两支警队不得不连连吹哨,拉起警戒线,这才勉强将凑上来看热闹的众人隔开。
“你、你他妈谁啊……你不是警察……”被压在石砖上的小鲍比喘着粗气,他的眼里泛着凶狠,嘴上还说着威胁的话语:“你他妈最好别让我知道你是谁,不然我们皮克特暴徒饶不了你!”
差点被小鲍比捅了一刀的考利警官公报私仇的给了他脑袋一拳:“你他妈说话给我文明一点!这是亚瑟·黑斯廷斯爵士!”
“亚瑟·黑斯廷斯?”刚刚还威胁要杀人全家的小鲍比顿时连嗓音都颤抖了:“把……把弗雷德扔进海里那个?”
“对。”亚瑟语气轻描淡写地答道:“你想去陪他吗?”
他缓缓起身,将盒子扔给刚刚赶来的菲尔德警督,脱下手套抽打着裤腿上的泥灰。
“那箱子里的东西……全数属实。”菲尔德翻看着盒内物品,用毫不逊色于乔瓦尼·鲁比尼的高音汇报道:“连维多利亚殿下的私人印章都在!”
“连维多利亚殿下的私人印章都在!”
菲尔德警督此言一出,瞬时如一颗炸雷砸在市民耳畔。广场上爆发出一阵惊呼与哗然,夹杂着混乱、兴奋与近乎癫狂的窃语:
“殿下的印章?!天啊!他们是怎么偷到这东西的?”
“这些人是疯了吗?竟敢盗走王宫的东西!”
“这小子完了……彻底完了……”
“皮克特暴徒那帮人真是胆大包天!”
人潮如浪,声音如潮。
小鲍比那句“皮克特暴徒饶不了你”的威胁早已被这股惊涛骇浪吞没,地上的石板冰冷刺骨,小鲍比的脑袋被死死压着,脸颊紧贴污水,他的脸色也渐渐转成了一种灰败无神的蜡色,但他却没有挣扎,他的脑子还停在昨晚那个雨夜的回音里。
他怎么也想不到,昨天晚上随手抢的东西居然会是王室物品!
昨晚,那也是个天杀的鬼天气!
伦敦东区的街道永远那么潮湿,那么腥臭,他和胖汤米还有老泰勒缩在马耳他巷尽头的一间破砖房外面,靠着一张摆着生锈油灯的三条腿烂桌子抽烟。
几辆马车沿着灯塔街缓缓驶过,没有一点车轮碾过鹅卵石的回响,就像是特意在车轮上裹了毯子似的。
那个中年商人来的很巧,来的也很静,手里提的箱子不大,但打着银扣子和繁复的纹,一看就知道是过不少工夫定制的,很值钱。
他伸手的那一刻,意外地顺利。没有人叫喊,没有人追赶,那商人也只是转过头来,淡淡看了他一眼,眼神既不像警觉,也不像惊讶,反倒像是……专门等他来拿这一票似的。
想到这里,小鲍比不寒而栗,他闭上眼睛,耳朵里什么都听不见,没有市民们嘈杂的辱骂声,也没有朗沃斯对电报技术和现场抓捕的兴奋议论声,他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脸颊在流血。
落在他耳朵里的,只有一声平静到不能再平静的:“收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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