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剑宗的第一场秋霜落下来时,普惠堂的药圃里多了个新身影。
是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姑娘,扎着两个羊角辫,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裙,正蹲在凝魂田边,用小手指轻轻戳着一朵半开的苞。她叫阿禾,是阿影从青石镇带来的,据说父母早逝,被镇上的学堂收留,总爱跟着阿影看草药。
“这会咬人吗?”阿禾仰起小脸,眼睛像两颗黑葡萄,盯着正在除草的王小虎。
王小虎放下锄头,笑着摇头:“它不仅不咬人,还会治病呢。要是你晚上睡不着,闻闻它的香味就塌实了。”
阿禾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从兜里掏出颗皱巴巴的,小心翼翼地放在苞旁:“那我请它吃,它会不会开得更快?”
正在晾晒草药的苏轻晚忍不住笑了,走过来蹲在她身边:“不吃,喜欢晒太阳和喝水。你要是每天来给它浇水,它说不定就跟你交朋友了。”
阿禾立刻握紧小拳头:“我明天就来!”
阿影这次回星辰剑宗,是受了李狗蛋所托。青石镇的老郎中过世了,镇上缺个懂医术的人,他想请苏轻晚去镇上待些日子,教几个年轻人认药配药。“我教孩子们认草药还行,配药总怕出岔子,”阿影挠挠头,眼神里带着恳切,“苏姐姐的医术好,有你在,大家都放心。”
“正好我也想看看镇上的学堂。”苏轻晚将晒好的醒神草收进陶罐,“听说你把学堂后院改成了小药圃?”
“嗯,种了些常见的草药,让孩子们边认边学。”阿影的脸上露出些不好意思的笑,“就是长得没普惠堂的好,总招虫子。”
“那我教你个法子。”王小虎扛着锄头走过来,“把艾草晒干了铺在土里,既能驱虫,又能当肥料,一举两得。”
阿影连忙记下,又从包里掏出本厚厚的册子:“这是我这几年记的草药笔记,有些地方拿不准,想请小虎哥和苏姐姐帮忙看看。”
册子的纸页有些粗糙,字迹却工工整整,每页都画着草药的样子,旁边标着药性和用法,甚至还有几处用红笔写的批注,是他自己的疑问。王小虎翻到最后一页,见上面画着株从未见过的植物,叶片像羽毛,开着黄色的小。
“这是啥?”他指着画问道。
“是在黑沙城郊外发现的,”阿影解释道,“当地的老人说叫‘忘忧草’,泡水喝能让人忘了烦心事。我试了试,好像没那么神,但能安神是真的。”
苏轻晚凑过来看了看,眼睛一亮:“这其实是‘黄菜’,咱们这边也有,只是叫法不同。确实能安神,还能做菜呢。”
阿影恍然大悟,连忙用红笔在旁边记下:“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是啥稀奇草药。”
几人正说着,小石头背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从山道上跑下来,老远就喊:“阿影哥!我把你的药锄带来了!”
他如今已是半大的少年,个头快赶上王小虎了,只是性子还是那般跳脱。包袱里除了药锄,还有个布偶老虎,正是当年他送给阿影的那个,只是耳朵掉了一只,被他用红线草草缝上了。
“我娘说这个能辟邪,你带着去青石镇。”小石头把布偶塞进阿影手里,又献宝似的掏出个陶哨,“这是我自己做的,吹起来像画眉鸟叫,你想我们了就吹吹。”
阿影接过布偶和陶哨,指尖轻轻摩挲着磨损的针脚,眼眶微微发热:“谢谢石头。”
出发去青石镇的前一晚,月色格外清亮。王小虎和苏轻晚坐在廊下,看着阿影给阿禾讲草药图谱。小姑娘听得很认真,时不时用小手指着图册发问,阿影耐心地一一解答,声音温和得像月光。
“你说,阿影会不会在青石镇成家?”苏轻晚轻声问,手里正缝着个新的布偶,是只小兔子,打算送给阿禾。
“说不定呢。”王小虎望着月光下的药圃,凝魂的苞在夜里微微合拢,像睡着了的孩子,“镇上的王裁缝家有个女儿,听说总去学堂帮着扫地,对阿禾也亲。”
苏轻晚忍不住笑了:“你倒是打听清楚了。”
“李狗蛋说的,”王小虎也笑了,“他说那姑娘手巧,给阿影做了双布鞋,针脚比你缝的布偶还细。”
苏轻晚轻轻捶了他一下,指尖却带着笑意。月光落在两人身上,廊下的竹椅轻轻摇晃,像一首安静的歌。
次日清晨,一行人踏上前往青石镇的路。阿禾坐在阿影的驴背上,怀里抱着苏轻晚缝的兔子布偶,小脚丫晃悠着,嘴里哼着阿影教的草药歌。小石头跟在旁边,时不时给她讲星辰剑宗的趣事,说药圃里的凝魂会在夜里发光,说剑冢上的神剑会自己唱歌。
走到分岔路口时,王小虎和苏轻晚停下脚步。“到了镇上给我们捎个信。”王小虎递给阿影一个油纸包,里面是些新炒的南瓜子,“给孩子们尝尝。”
“苏姐姐,这是你要的药碾子,我让李狗蛋叔提前打好了。”阿影从驴背上取下个石制的药碾,递给苏轻晚,“镇上的年轻人都等着学配药呢。”
“放心吧,”苏轻晚接过药碾,“等教会他们,我就回来。”
阿禾从驴背上探出头,挥着小手喊:“小虎叔叔!苏阿姨!我会给凝魂浇水的!”
“好,我们等着你的好消息。”王小虎笑着挥手。
看着驴队渐渐远去,小石头忽然叹了口气:“阿影哥走了,药圃里的活儿就剩我一个人干了。”
“怕什么,”王小虎揉了揉他的头发,“我帮你。”
回到星辰剑宗时,日头已过正午。普惠堂的弟子们正在练剑,剑风穿过庭院,带着草木的清香。王小虎走到剑冢前,看着镇魔剑上流转的七道虚影,忽然觉得,这些年走过的路,遇到的人,就像这剑上的光,看似分散,却始终交织在一起,照亮了彼此的路。
苏轻晚走过来,手里拿着那本阿影的草药笔记:“你看,他把忘忧草的注解补全了,还画了朵小黄。”
王小虎凑过去看,只见笔记的空白处,画着一朵小小的黄菜,旁边写着:“能安神,能做菜,还能让人想起好日子。”
他忽然笑了。原来所谓忘忧,不是忘了过去的事,而是记得那些温暖的瞬间,让日子在回忆里也能开出来。
秋风穿过药圃,凝魂的苞轻轻颤动,像是在应和着什么。王小虎知道,这故事还会继续下去。阿影会在青石镇教孩子们认药,阿禾会慢慢长大,小石头会把药圃打理得越来越好,而他和苏轻晚,会守着这片土地,等着他们回来,听他们讲镇上的趣事,讲那些藏在烟火里的、闪闪发光的日子。
就像这凝魂,一年年开,一年年结籽,把种子撒向更远的地方,让更多人知道,草木有心,岁月有暖,平凡的日子里,藏着最动人的传奇。深秋的雨,总带着一股子缠绵的凉意。
苏轻晚从青石镇回来时,带回了一筐新收的黄菜,还有阿影托她转交的信。信里说,镇上的年轻人已经能配些基础的药方了,王裁缝的女儿给阿禾做了件新袄,小姑娘穿着像只圆滚滚的小团子,每天放学都要去学堂后的药圃浇水,说要等凝魂开了摘一朵送给苏阿姨。
“阿影还说,李狗蛋叔的小孙子满月了,邀请我们去喝满月酒。”苏轻晚将黄菜摊在竹匾里晾晒,金黄色的瓣在雨雾中透着温润的光,“他说那孩子哭声特别响,像小老虎似的。”
王小虎正坐在炉边烤栗子,铁锅里的栗子“噼啪”作响,香气混着雨声漫满了普惠堂。“等这阵雨停了就去,”他用钳子夹起一颗裂开的栗子,吹了吹递过去,“正好带些新炒的栗子给孩子们。”
小石头趴在窗边看雨,手里转着阿影送的陶哨,忽然喊道:“小虎哥!苏姐姐!你们看谁来了!”
雨幕中,一个熟悉的身影撑着油纸伞走来,蓑衣上沾着泥点,斗笠下露出白的胡须——是玄机子道长!他身后跟着个小道童,背着个巨大的布包,走路还摇摇晃晃的。
“玄机子道长!”王小虎连忙起身迎出去,接过他手里的伞,“这么大的雨,您怎么来了?”
玄机子抖了抖蓑衣上的水珠,哈哈一笑:“听说苏姑娘从青石镇回来了,特意来讨杯黄菜茶喝。”他指了指身后的布包,“这是万寿山新收的‘镇元果’干,泡着喝能暖身子,给你们送来些。”
小道童解开布包,里面果然装着些切片的果干,呈琥珀色,透着淡淡的药香。苏轻晚连忙去烧水,打算用新收的黄菜和镇元果干泡一壶暖茶。
“道长,万寿山近来可好?”王小虎给玄机子搬了把藤椅,又让小石头去拿些烤栗子。
“好得很,”玄机子剥开栗子,慢悠悠地说,“就是镇元树今年结的果子少了些,许是去年雨水太多。不过后山的灵芝长得旺,等开春了让阿影来采些,给青石镇的老人补补身子。”
他话锋一转,看向窗外的雨:“说起来,我这次来,还有件事想托你们。”
原来万寿山最近来了群迷路的山民,约莫十几口人,说是从西边的“断龙崖”逃过来的,那边不知怎的突然闹起了山崩,家园全被埋了,一路颠沛流离才到了万寿山。玄机子想让他们在星辰剑宗暂住些日子,等开春了再另寻住处。
“都是些老实人,男的会打猎,女的会织布,就是带着几个孩子,怕给你们添麻烦。”玄机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道长说的哪里话。”王小虎立刻道,“普惠堂旁边还有几间空房,收拾收拾就能住。正好让他们帮忙照看药圃,我们还能教孩子们认药,一举两得。”
苏轻晚也笑着说:“我那里还有些布料,能给孩子们做几件衣裳。山民们要是有谁不舒服,我也能看看。”
玄机子这才放下心来,端起苏轻晚递来的茶,抿了一口赞道:“好茶!黄菜的清甜混着镇元果的温润,喝着心里踏实。”
雨停时,山民们也到了。为首的是个精壮的汉子,叫石勇,脸上带着风霜,眼神却很亮。他身后跟着几个妇女,怀里抱着孩子,手里还提着些简单的行李,见了王小虎一行人,连忙作揖:“多谢各位收留,我们绝不给添麻烦!”
孩子们怯生生地躲在大人身后,最大的不过十岁,最小的还在襁褓里,睁着乌溜溜的眼睛打量着周围。小石头见状,从兜里掏出把炒栗子,递过去:“给你们吃,可甜了!”
一个扎着总角的小男孩犹豫着接过栗子,剥开尝了尝,眼睛立刻亮了,拉了拉身边妹妹的衣角,小声说:“好吃!”
苏轻晚看着这一幕,心里暖暖的。她领着妇女们去收拾空房,王小虎则带着石勇查看药圃,商量着让他们帮忙翻土、浇水。玄机子和小道童坐在廊下,看着这热闹的光景,捋着胡须笑个不停。
晚饭时,普惠堂的桌子拼了满满一长排。石勇带来的腊肉炖了一大锅,苏轻晚炒了黄菜,王小虎烤的栗子也端了上来。孩子们起初还拘谨,被小石头拉着抢了几颗栗子后,也渐渐放开了,笑声混着碗筷的碰撞声,格外热闹。
石勇喝了口米酒,红着脸说:“我们在断龙崖住了一辈子,从没见过这么好的地方,也没遇到过这么好的人。”他给王小虎和苏轻晚各敬了一杯,“以后有啥活儿,尽管吩咐,我们有力气!”
夜里,王小虎和苏轻晚坐在廊下,听着隔壁房间传来的孩子们的笑声和妇女们的絮语声,心里格外踏实。月光透过云层照下来,药圃里的凝魂虽然谢了,却抽出了新的枝叶,在夜里透着淡淡的绿意。(本章完)
添加书签
搜索的提交是按输入法界面上的确定/提交/前进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