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千金
禅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
烛火明明灭灭,映着众人煞白的脸,丫头们都没有接生的经验,急得手忙脚乱,乱成一团。
薛月沉断断续续的痛呼声,煞是瘆人。
山风更急,铅灰色的云层沉沉压下来,将水月庵的飞檐染成了一片苍茫。
“王爷……王爷还没来吗?”
薛月沉额角沁出的冷汗,浸湿了枕巾,她十指死死攥住床褥,像一只垂死挣扎的蝴蝶。
“王妃撑住,且撑住啊。”翡翠跪在榻边替她拭汗,声音发颤。
“婢子已然差人去后山通传,想是山路积雪难行,有些耽搁……”
李桓来水月庵探望却不便在庵中留宿,带着侍卫去了后山的庆云寺。
算算时辰,也该来了。
薛绥听着薛月沉压抑的呻吟,心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她虽懂医术,却从未为人接生过,掌心悄然沁出薄汗。
“稳婆还未到么?”
众人面面相觑,俱是摇头。
呼啸的北风,将禅房窗纸刮得簌簌作响。
屋子里弥漫着草药与血腥气,更显森冷压抑。
薛月沉指甲深深掐进锦被。
“呜……六妹妹……”
许是实在疼得受不了,薛月沉猛地将枕边的茶盏砸落在地。
薛绥瞥一眼满地的碎片,示意丫头收拾干净,然后动作利落地弯下腰来,漠然扫过薛月沉痛苦扭曲的面容,沉声道:
“这血水里挣命的苦头,是你自己选的。生门死门只在一线,要从鬼门关活下来,就省些力气!”
“六妹妹,你不是医术高明吗?你帮帮我,你快帮帮我……”薛月沉挣扎着要起身,锦被滑落露出高高隆起的腹部,目光不自觉地瞟向门外。
“我这是……端王府嫡长子,不可有失,六妹妹,你要保住姐姐的孩子呀……”
“若想保住孩子,就莫要再耗费心神。”薛绥打断她的话,拉了拉被羊水和血污晕湿的被褥,再次皱眉探向她的腕脉。
“小昭,你去山门口守着,稳婆一到,速速领过来……”
小昭应声出去。
约莫半盏茶功夫,廊下传来通报声。
李桓裹着墨色貂裘疾步过来。
“王妃如何了?”
郭云容立在屏风前,焦急地敛衽福身。。
“王爷,王妃突然发动,稳婆尚未赶到,薛姐姐正在里头助产……”
李桓微微颔首。
看一眼虚掩的门帘,听着薛月沉在里间压抑的痛吟。
“告诉她,本王在外头守着。”
这声话语传入内室,薛月沉如遇救命稻草,痛呼声比方才更为激烈了几分,眼泪混着汗水滑落,打湿了鬓边发丝。
“王爷,王爷救我……好痛……痛煞我也……”
李桓望着那道薄薄的门帘,喉结重重滚动。
“王妃莫怕,本王就在外面。”
李桓的到来,让众人稍稍安定。
侍女摆好茶水请他去客堂歇息,他却摆手拒了,在廊下不时踱步。
未过片刻,小昭便气喘吁吁地跑回来。
“姑娘,大事不好了……”
李桓站在檐下,沉声问她,“何事惊慌?”
小昭瞥他一眼,喘匀了气才上前行礼。
“回王爷,方才有樵夫捎信来说,大雪崩了半座山,路上全是塌下来的雪块石头,把山路埋得严严实实……这一时半会,怕是请不来稳婆了……”
“雪崩堵路了?”
李桓霍然反问,眉梢凝着寒冰,很是凌厉。
众人面面相觑说不出话,脸色煞白。
没有稳婆,王妃这胎就凶险了……
郭云容也跟着焦急,
“我今日来的时候,也瞧见山上积雪甚厚,没有料到,雪层竟突然崩裂,把路全封死了……”
李桓侧头,沉声吩咐向阳。
“点齐所有侍卫,即刻去山中开路!”
“来不及了——”里间的帘子突然被人掀开,薛绥走出来,立在门槛边,看着李桓。
“开五指了,王妃胎位不正,血崩难止……”
李桓瞳孔骤缩,指尖猛地攥紧腰间玉带。
薛绥瞧着他,顿了顿才道:“王爷需做好最坏的打算。”
-
血水一盆盆端出禅房,薛月沉的惨叫混着山风,刮得人心头发紧。
禅房外,李桓来来回回踱步。
大氅被风掀起又重重拍下,他却浑然不觉。
身后的向阳低声劝道:“王爷,天寒地冻,您先去客堂烤烤火吧?”
“不必。”
话音未落,禅房内突然传来薛月沉凄厉的痛呼,不停地喊着“王爷”,刺耳又恐怖……
如此,便显得薛绥的声音格外冷静。
“用力!再使些力气!”
李桓浑身一震,猛地扑到房门前。
“平安,怎么样了?”
锦书拉开房门一条缝,对李桓福身道:“端王殿下,妇人生产血光冲人,您金尊玉贵不宜靠近,还请在客堂宽坐等候。”
李桓看着她袖口的暗红血迹,只觉心脏被一只手攥紧。
也不知过了多久,里间痛呼声渐渐微弱……
薛月沉青白着脸,半个身子都仿佛浸在了血泊里。
意识模糊间,她揪住薛绥的衣袖。
“保孩子……六妹妹,一定要保住我的嫡子……”
薛绥知道这个孩子的份量,也知道对薛月沉意味着什么。
指尖微颤一下,她没有说话。
“胡闹,母体为重,保大人!”李桓在门外厉声喝道。
他声音沉得像冰,掩不住细微的焦灼。
“不……我要我的孩儿……”
薛月沉猛地发力,眼前一黑,痛得晕厥过去。
“王妃!”
薛绥褪下青灰外衫,只着一身素白里衣,袖口高高挽起,露出腕间那道狰狞的旧疤。
她摸了摸薛月沉汗湿的额发,触手滚烫。
“如意,取我银针来!”
银针早已在烈酒中浸泡得发亮。
如意颤抖着递过针匣,薛绥镇定地拈起银针,快如流星一般刺入薛月沉的百会穴。
“王妃醒醒!不要睡,孩子还等着你睁眼看他……”
针灸刺激下,薛月沉幽幽转醒,看着眼前的薛绥,眼泪大颗大颗砸在枕上。
“六妹妹……姐姐什么都没有……唯有这个孩儿……求你……”
她紧紧握住薛绥的手,指甲几乎要掐进她的皮肉。
薛绥眉头微蹙,扯开她的手,将沾着血污的帕子甩在铜盆里。
“取老参切片!热酒来!再去我房里取一罐槐蜜……”
染血的帕子浸入铜盆,清水瞬间漫开一片猩红……
薛绥看着那盆血水。
忽的想起八岁那年被拖出薛府,地上蜿蜒的血迹……
“六妹妹……救救我的孩子……”薛月沉气息微弱,指尖抓着锦被不住痉挛。
“吸气——”薛绥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银针没入膻中穴的瞬间,薛月沉喉间迸出一声惨叫。
“王爷……王爷啊……救救我们的儿子……”
李桓望着禅房晃动的门帘,拳头微微攥起。
耳边,郭云容的诵经声也陡然拔高,混着呼啸而过的寒风,将血腥气搅得更浓。
“快了,看见孩子了!”薛绥抬眸,烛火在她眼底燃起两簇金焰。
“王妃稳住心神,跟着我,用力,再用些力气……”
“使劲儿啊!!”
薛月沉咬住软木的唇齿间,溢出疼痛的呜咽,泪水混着汗水将枕头浸得透湿一片。
从晌午到黄昏,再到更漏滴到子时……
“哇——”
一声微弱却清晰的婴儿啼哭,划破了水月庵的沉寂。
薛月沉虚脱地松开咬烂的帕子,再次晕了过去。
薛绥转身,对上翡翠顿时僵硬的表情,将啼哭的婴孩抱到铜盆边洗净,裹进襁褓。
李桓听到孩子的哭声,几乎瞬间便冲到房门前。
门从里面推开,薛绥走了出来,素白里衣的前襟染着大片血迹,冷汗湿漉漉地贴在脸颊,却依旧挺直了脊背。
她看了李桓一眼,声音沙哑。
“恭喜王爷,是位千金,母女平安。”
李桓怔怔地接过襁褓,托着这个皮肤青紫的婴孩,眼中却没有半分喜悦,只余一抹复杂难辨的神色。
“平安辛苦了。”
“王爷,辛苦的是王妃。”
薛绥说罢转身入内,挺拔的背影带着一丝冷峭。
李桓抱着襁褓,怔然无言。
今天有点不舒服,更一章,明天见么么哒~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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