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屏幕上,那位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渐渐淡去。画面切换到某个吵闹的娱乐综艺,主持人夸张的笑声响起。
闻妄雪慢慢放下筷子。
“小雪?”
夏歌又叫了她一声,尽管连她自己都还没想清楚想说什么。
闻妄雪没有回头,静静看着屏幕上那些无意义的欢声笑语。过了几秒,才轻声说:
“你还记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吗?我们一起去看展览,然后我被猎人带走……”
“当初抓我的那个猎人说,她们的职责是保护人类。”
夏歌愣了一下,但很快收敛起那丝错愕。她习惯性地挺直了背,自动戴上了那副她早就烂熟于心的表情。
“没错,”语气坚定、自豪,“这确实是我们一直在做的事,也是我们的使命。”
“使命……”闻妄雪轻声重复着这个词。
“听起来确实很动听。”
“能让人相信自己是正义的那一方,无论做什么都能心安理得,是吗?”
夏歌的面具破开了一丝裂缝。
温和的笑意僵在嘴角,她努力维持镇定,声音却微微发紧:“小雪,你想说什么?”
闻妄雪依旧没有看她,只是垂眼盯着桌面:“庆功宴的地点是你提议的。”
夏歌的呼吸停顿。
“你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
话音刚落,她脸上血色瞬间褪去。
握着杯子的手开始抖,嘴角勉强扯起又控制不住抽了一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在说我参与了什么吗?是谁告诉你的?你母亲?那帮吸血鬼?你怎么能信那些怪物的话!他们当然会这样挑拨——”
她忽然停住。
声音戛然而止。
那些脱口而出的、连她自己都不相信的言辞,听起来竟是如此丑陋与虚假。
一阵强烈的恶心感涌起,让她几欲作呕。
对方甚至都没看她一眼,没有怒吼也没有指责,却让她觉得自己拙劣的表演被一眼看穿,难堪得无所遁形。
沉默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最终还是夏歌先开了口。
她试图重新捡起那张破碎的面具,为自己挽回一丝体面,可开口时,声音却干涩发颤。
“我……”她连忙舔了舔干涩的唇,试图组织语言,平时八面玲珑的舌却忽然打结似的,“我只是……对不起……我没有别的选择。”
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急切地想解释:
“因为……因为——”
“因为什么?!”
闻妄雪猛地抬头,直直逼视夏歌。
视线相接的刹那,周围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夏歌只能看到那双眼睛。
那双通红、质问的眼睛。
很熟悉。
熟悉到,它曾出现在她每一个被冷汗浸透的噩梦里——
血液在血管里狂奔,心跳快到要从喉咙里跳出。她拼命奔跑,书包在背上一下一下拍打,连带着侧边挂着的幼稚兔子挂件也晃得叮当作响。
周围投来无数同学的惊诧目光与议论,她却也顾不上什么形象,耳边只剩风声和自己粗重的喘息。
脑子里一片混乱,只能不停地祈祷:
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
一定一定一定不是真的。
前方围满了密密麻麻的人,像一堵墙。她像疯了一样扒开人群,推搡着硬挤了进去。
当视线终于穿透缝隙时,脚步忽然一滞。
在人群的中心,祁姐姐独自一人跪在血泊中。
她怀里抱着一个……
人?
应该是人吧?
那身形的轮廓扭曲弯折,根本不似人类该拥有的形态。手臂和腿都像被折断的树枝一样向外翻折,碎骨从多处皮肉中刺出。
鲜血浸透了祁姐姐的双手和衣襟,也把那具身体身上跟她自己一模一样的校服染得血红。
那应该不是人,而是一个被砸碎、再也拼不回原样的陶瓷娃娃。
祁姐姐为什么要抱着一个碎掉的娃娃呢?
“姐……?” 她听见自己茫然的呢喃,嘴唇煞白无色。
周围的窃窃私语渐渐淡去,像隔着一层水。
这应该是梦吧?她要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她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去。
直到站在祁姐姐面前。
然后又唤了一声。
祁姐姐终于有了反应,缓缓抬起头。
那双眼睛通红,布满血丝,却没有泪水,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里面空无一物,空洞麻木,像两口枯井,仿佛所有的痛苦都已烧成了灰烬。
在那空洞的镜面里,她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看到了自己此刻丑陋的嘴脸,看到了自己的懦弱、卑劣、和虚伪。
祁姐姐死死地盯着她,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为,什,么?!”
——
记忆里的眼睛与眼前的渐渐重合。
夏歌觉得自己正在与一双类似眼睛对视。
或许没有记忆中那般死寂,那般绝望,但……
空气好像忽然变得稀薄。胸口像被什么堵住了,每次吸气都只能吸进一点点,氧气根本不够用。
那些烂熟于心的借口,那些她用来催眠自己的说辞,在这一刻全都变成了无法吞咽的碎片,卡在喉咙里。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餐桌边短暂的沉默里,闻妄雪的呼吸也乱了。她再次开口时,不再像之前那样冷静,有些颤抖:
“……两千多人死了。”
她顿了顿,声音抖得更厉害:
“以前在电视上看到这种灾难新闻时,说实话……我其实没什么太大的感觉。可能会同情一下,转发条悼念,最多捐点钱,但其实转眼就会忘记……因为总觉得离自己很远很远,很不真实,就只是屏幕上的一串数字而已。”
“可现在我……我好像突然明白了……”
陶雨毫无生气的眼睛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那不只是一串数字。”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猎人也好,吸血鬼也好,这些争斗……” 她苦笑着摇头,声音越来越小,“我确实不怎么了解你们的历史,也不太懂什么政治,权力之类的东西。我没法判断究竟谁对谁错,甚至连如何去定义对错都不知道。”
“也许是我太傻太天真,但我只是觉得……”
桌下的手悄悄攥成了拳,指节用力到发白。
“不该有这么多无辜的人死去。”
“这场斗争,是踩在一个又一个无辜者的尸体上进行的。”
“我不喜欢这样。”
她抬起头,话语还在颤,眼神却坚定决绝:
“不,应该说,我痛恨这样。”
“我痛恨暴力,痛恨建立在无辜者鲜血上的权斗,更痛恨高高在上、把别人的命视作草芥的人。”
“我觉得这是错的。”
她直视夏歌,每个字都清晰有力:“无论是哪一方,穿着什么制服,有什么理由——”
“做出这种事的人,”
“都是怪物。”
说完,她转身就离开了餐桌。
“……我吃完了。”
只留夏歌一个人僵在原地,久久未能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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