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口一番大发神威, 江舟理所当然地从王绰手中接过了练兵的权力。
他还不知自己中了圈套,心中洋洋得意,觉得终于扳回了一城, 连带着对裴杼的观感都好了许多。此人虽识人不清,但关键时候很是知进退, 看到王绰远逊于他后也不再执迷。当然,这也只是个开始罢了,远远不够, 早晚有一日会让王绰身败名裂。
江舟孤傲地将王绰给甩到了身后。
王绰压着嘴角,转身同裴杼道:“大人, 咱们回去吧。”
裴杼疑惑, 悄悄压低声音:“不管他了吗?”
“得不管他,才能让他更卖力;若是都围着他转,他反而觉得没意思。”
裴杼无条件相信王绰,毕竟那位铁牛先生说了, 王绰与他相识近二十年,谁还能王师爷了解他?
二人走得干脆, 百姓们围着江舟,暂时还未发现, 可江舟却一直盯着他们二人。
什么意思,那小县令到底还是亲近王绰?
不仅是裴杼跟王绰狗贼一走了之, 连姓郑的也对他没多少兴趣,一早就领着那中看不中用的死胖子跑了。至于成四等人,或许是方才被他揍狠了, 江舟依旧能明显感觉到他们对自己的抵触,不似对着王绰狗贼时随意。
呵……江舟突然开口:“眼下战事在即,已没时间给你们打牢基础。今日只试练半日, 我先教你们如何练腿功、拳功,明日再教你们碰到敌人一击毙命的打法,务必得用心学,仔细学,听清楚了吗?”
阴森森的话,叫成四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气,凑在秦阿明身边道:“我怎么觉得咱们要倒大霉呢?”
秦阿明小声回他:“应该不会吧,这个江铁牛毕竟是新来的,总要收敛一点做人。”
但很快他们就知道了,江舟根本不会收敛。也压根没把他们当人。
只是试练而已,强度竟便比他们以往经历的任何一次都要高。前段时间他们也跟着县令大人、王师爷等人练过,当时县令大人还夸他们练得好来着,结果到了江铁牛口中,他们的“好”就成了一文不值,横款竖看都不入流。
天地可鉴,他们真的没偷懒,都这般吃尽苦头,江铁牛还是不满意!
半天下来,所有人都精疲力尽。
江舟的确还多有不满,但他也知道这些都是临时拉来凑数的,对他们不该有过高的期待,散场前还不忘交代:“今日回去用热水泡一泡,将经络按压数遍,明日一早来此集合,不得有误。行了,都散了吧。”
江舟抬手,像是施舍一样。
众人如蒙大赦准备逃窜。
“规矩呢?”
所有人虎躯一震,尽管只有半日,可在江舟的高压威慑下,还是学会了操着兵部,整齐有序地退了场。
“真不是人过的日子。”等走远了之后,才有人悄悄抱怨一句。
当夜回家后,众人的确都照做了,热水按摩都来了好几遍,可是第二天爬起来之后依旧浑身酸痛,每动一下都疼得龇牙咧嘴。
太遭罪了,从前干农活也没这么疼过。
今儿一大早便有人心生怯意了,只是靠着那二十军棍的威胁撑着,才不得不拖着沉重的步子前往了城门口。
不成,今儿还得求一求县令大人,不能再这么折腾他们了。
裴杼知道他们有训练,自己也早早地爬起来穿衣洗漱。今日衙门的早饭准备得格外早,也格外多。裴杼坐在桌前,左边是王师爷捏着汤匙喝得慢条斯理,右边是铁牛先生抱着粥桶,大开大合地往嘴里倒。
裴杼想了想库房的粮食,忽然忧心忡忡,他真的养得起铁牛先生吗?
良久,王绰擦了擦嘴,嫌弃地道:“用餐时就不能文雅些么?”
“关你什么事!”江舟拍着桌子,“又没有吃你家的米,再废话一拳揍死你!”
王绰也知道跟这人说道理没用,只道:“只盼着你吃饱之后,能教会他们点真本事。”
江舟依旧不改阴阳怪气的本色:“我不是你,自然不会出错。”
他带出来的兵,那可都是人中龙凤,军中精锐!即便这回的资质差一些,但是经他之手,定能彻底改头换面!
江舟信心满满地又来了半桶粥。
然后便在这意气风发中,迎来了他练兵生涯的第一个滑铁卢。
那群不中用的新兵竟然让他降低训练难度?!
从前他还是大将军的时候,向来说一不二,哪有新兵蛋子敢明目张胆地给他提要求?
“都已是入门训练,还要如何再降?”江舟气得发笑,“况且昨日全程我都同你们一道,从未懈怠,你们练了多久我便跟了多久,我便从未喊过一声累。”
成四等人小声抱怨:“您一拳能打二十个,我们如何能与您相提并论?您自己厉害,可也得顾着我们这些普通人。”
拿铁牛先生给他们做样子,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江舟的暴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这要是在军营,他非得棍棒伺候不可!
那边王绰还恶意地笑了两声,虽然没开口,可江舟已经接受到了挑衅。他生平最不能忍的,便是在王绰面前丢人。
正要提着棍子上去恐吓,忽然被裴杼叫停:“且慢——”
“怎么,县令大人也觉得他们言之有理?”江舟回头望向裴杼。
若他点头,那便证明永宁县这个鬼地方已经彻底没救了。外战在即,还如此不思进取,活该被胡人蹂躏,永世不得翻身。
裴杼深思片刻,却是看向成四等人:“你们若不愿意跟铁牛先生比,那便同我比吧,今日我随你们一道训练。”
江舟一愣。
秦阿明等人连忙阻拦,县令大人怎么能跟他们一起受罪?这样的苦头,他们自个儿吃也就罢了,何必要县令大人也受着?
前面有个三十出头、黑黝黝的农家汉子直接改了口:“要不还是不改了,铁牛先生怎么说我们怎么练。”
“是啊,县令大人不必与我们一道,您在旁监工我们就挺高兴了。”
裴杼却拒绝了:“无妨,我也正想强身健体,索性陪你们几日。”
他知道练兵辛苦,但若是连他都撑下来了,想必也就没人再喊累了吧。虽然铁牛先生吃的多,但也确实很厉害,可不能真把人给气走了。
裴杼看向江舟:“你怎么训练他们的,便怎么训练我,一视同仁即可。”
江舟哼了一声,但却头一回正视起了裴杼。
这小县令倒还有点意思,既如此,便让他看看此人究竟有几分肚量?
裴杼说一不二,当即换了一身衣裳,加入了练兵大军。江舟也的确信守承诺,将裴杼看成了个小兵,唯一对他的特殊之处就是——特别严厉。
期间还有百姓因为心疼裴杼仗义执言,被江舟无情地罚出去跑了十几圈。
江舟转头死盯裴杼:
“胳膊使劲儿,这么高的个子白长了吗?”
“下盘不稳,早饭没吃饱?”
“目视前方,一直看我作甚?”
裴杼额前满是细汗,但身为县令,他还必须得做好表率。扎马步要扎得最稳、站军姿要站得最板正,就连练习枪法、弓箭也不容有失。
裴杼耍那个木棍制成的长.枪耍得时间一久,手都在抖。中午休息那么一会儿功夫,还得跟着江舟削扎马丁。这东西本是铁的,可是他们手头只有木头,好在木头削出来的也扎实,无论怎么抛,都有一根针立在地上。
削到最后,手指头也削破了皮。
疼……
裴杼眉头都皱成了一团,使劲吹了吹手指。
他真的从来没受过这样的罪,之前军训的时候也没有这么严苛。怪不得成四等人喊累,确实累,不过,也确实是有用的。
这一天下来,裴杼发现江舟的练兵之法跟后世有不少相识之处,但又完美贴合冷兵器时代的特点,见解独道,下手自然也狠。县衙前些日子小打小闹的练兵跟江舟这一套根本没法儿比。若能坚持下去,说不定还真能练就一支精锐军队。
没有成型的军队始终是永宁县的痛,有这个萝卜吊在前面,裴杼便是再苦再累也得咬牙撑着。
一整天下来,他感觉自己已经脱了一层皮,坐下来之后还头重脚轻,仿佛灵.魂出窍了。
可在面对众人探视时,裴杼却还是故作淡然地摆手:“不妨事,我觉得还行,哪里用得着请大夫?”
说完还安抚众人:“你们晚上回去千万记得再泡一泡热水,这些日子得多辛苦些,等将胡人赶走就好了。”
看到他们县令大人如此文弱都撑下来了,还不忘惦记他们,众人都愧疚不已。在永宁县百姓眼中,县令大人就是个该供起来的宝贝,是他们永宁县的主心骨,再没有人比他们还要在意裴杼了,就连裴杼自己都不行。
若不是他们喊累,县令大人也没必要受这份罪了。说来说去,还是他们不中用。这点子小磨难都经受不住,往后县令大人还能指望他们什么?
罢了,往后铁牛先生不管说什么,他们只受着便是,万不能让县令大人再难做了。
这日过后,江舟再没听到一句抱怨。当然,这也因为裴杼确实坚持下来了。
他在人前云淡风轻,晚上回去被推拿时却终于忍不住惨叫连连,声音之惨烈,听得江舟都少吃了半碗饭。
第二日,裴杼还是咬牙跟着一块去了城门,将县衙的庶务都交给了郑兴成。
郑兴成也是不知说什么好,这不是没苦硬吃么,何必呢?不过,他是不会同情裴杼的。
旁人心疼也不敢说,只有王绰,背着人时警告了江舟一句:“玩笑可以,别做得太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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