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人紧急撤了回去秉明情况。
海山听完全程后, 脸色也凝重了几分。他本来想用这些汉人的死抹黑梁国,即便不能真正伤到对方,但惨死的人越多, 越能让梁国朝廷声名扫地。一个放任百姓被屠杀却不出头的朝廷,能是什么好东西?
可眼下幽州这神来一笔, 却让海山的计划都落了空。他踱着步子,忽然急切地追问:“那群汉人可都死绝了?”
属下们互相看了一眼,似乎才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情:“大人, 今日事发突然,那些汉人……又给放过去了。”
“糊涂东西!”海山一巴掌甩到这人脸上, 恨铁不成钢。
虽然知道那么大的一座碑立在关口, 消息传到他们军营是早晚的事。但只要他们严防死守,一切都还是可以控制的。可这几个糊涂蛋竟然将刚才那批汉人给送了回去,如今消息肯定已经传开,一旦这些汉人群起愤之, 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
众所周知,汉人虽弱, 但要是真被激怒起来却也是相当可怕。若被激怒的是一群汉人,那就更危险了, 谁知道他们聚在一块会闹出什么了不得的事。
“务必对这些汉人严加看管,不许他们手里有任何刀剑!”
“那原本做冲锋军的那群汉人呢?”
“也将其召回来, 从今往后,只要是汉人出身的,一律不可再用!”
属下听到海山将军如临大敌, 于是又想为自己犯下的错补救一番:“将军,要不要我们再回去,将那几十个人拖出来砍掉?”
这是最快的闭嘴方式了, 他们最为擅长。
海山气结:“现在砍了他们有什么用?”
已经晚了!晚了知不知道?!
果然不出海山所料,这群侥幸被放回去的汉人刚一回来,便立刻将幽州官府给他们立碑、建祠堂的消息透露出去。从来都只有给神仙、圣君、名臣建祠堂供奉香火,没想到他们竟然也有这个福分。
最让人感动的是,幽州太守竟然称他们为英雄。他们这群人之所以在胡人的地界生活数年,不止是因为他们倒霉被俘,更是因为他们生来就会忍让。他们这种提起来都让人觉得窝囊的人,竟然被尊为英雄,这所有人都受到了莫大的鼓舞。
原来他们也没有被忘记,裴太守承诺了,幽州百姓,凡是家中有人因胡人伤亡或者被俘的都会被得到善待。他们许多人离开时,家中尚有亲友长辈,他们也会因为自己、因为裴太守的这份承诺而得到切实的好处。无论是生是死,他们都是值得的。只是不知道家人是否真的像裴太守所言,仍盼着他们回去……
此时此刻,想要重回故土的念想是那般迫切。不是所有人都在东胡娶妻生子,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拿起刀对准自己的同伴,这些人越是惦记着幽州,便越是对胡人深恶痛绝。若不是这些胡人,所有的惨剧都不可能发生!
裴杼总有本事将自己想说的话传开,也总有轻易挑动满城风雨的能耐。这日过后,汉人俘虏便开始频繁地讨论着幽州、讨论着亲人、讨论着那位不平常的幽州太守……
他们想要回家!
所有不让他们回家的人,统统该死!反正留下来便只有一死,不如奋起反抗,好歹还能给自己换回一线生机。
胡人为了应付这些突然暴起的汉人,早已经疲惫不堪,要说直接杀了他们吧,这么多的人杀了也费事,非但不能威胁梁国,还会让梁国逮住把柄,继续痛斥自家人残暴不仁。虽然这是事实,但是他们也是要脸的。
但不杀,由着他们整日拖后腿也太恶心人了。
被裴杼这么一闹,进退维谷的反而成了东胡。
裴杼正在听江舟与众人商议战术。立碑之后,双方形势已经逆转,江舟的意思是固守成门便行,在适当的时候配合外面的汉人,若能联手,势必能早日将胡人逼退。
旁听的阿尔普一直想要开口,无奈江舟说到现在都没停。好容易等他不说了,阿尔普立马抢着表示:“只是这样一来,岂不是不能剿灭胡人了?”
裴杼心下一哂,这位西骨族的勇士倒是对胡人恨之入骨。且不管别的,光是在这一点上,阿尔普应该可以成为他们的盟友。
江舟压根没有采纳阿尔普对意见:“彻底剿灭胡人?你也真是是敢想,胡人数量远胜于我们,若要彻底剿灭,可知幽州要耗费多大的代价?损失多少士兵?”
这可都是活生生的人,江舟固然喜欢打仗,也时常沉浸于冲锋陷阵的快.感中,但他知道,这是战场,不是儿戏。每一个士兵的背后都有妻儿老小,他们绝不能为了一己之私,平白舍掉任何一个将士。阿尔普口出狂言那是对幽州无所谓,死再多的人对他来说都只是个数字罢了,他一心想让胡人吃苦头,不管士兵的死活,但江舟跟裴杼却做不到。
被拒绝的阿尔普闷闷不乐地坐了下去。他虽然不想为梁国建功立业,但想要灭掉东胡的心却是迫切的,可惜他到现在都没有等到彻底发挥的余地。
裴杼见他不平,安抚道:“下回若能骚扰胡人,可以让你领兵。”
真的吗?阿尔普瞬间满血复活,立马追问什么时候可以去骚扰,过程中杀掉几个胡人是不是也无所谓?他还记得齐鸣那厮要将他当长辈供着呢,若不能多拿一些人头、牢牢占据首功,回去之后还如何在齐鸣面前耀武扬威?
裴杼摇了摇头,让他稍安勿躁,等到合适的时机自然会让他出手。
阿尔普也憋屈,幽州人自上而下说话都喜欢兜弯子,从来不给人明确的答复。这要是在他们草原,哪里需要忍这么久,早就抽出刀,冲上去跟他们斗个你死我活了。不像幽州这群人,说话做事还都得权衡利弊,活着不知道有多累……
裴杼不仅在军营中要权衡,连写信呈报齐霆时也是反复斟酌用词。
尽管齐霆时常将黎民百姓挂在嘴边,但其实裴杼也看得出来,这家伙根本瞧不上升斗小民。这回裴杼给百姓立碑已经算是出格了,若是解释得不好,肯定又有人觉得他哗众取宠。
裴杼只好打起精神写好这封信。
京城回信送来已经是两日后了,裴杼依旧没有回程,说好的三日又三日,裴杼一直不忍心离开,生怕走了之后前线忽然又有什么变动。
收到信之后,裴杼一目十行地看了过去。有点腻歪,还有点想吐。
他自己拍马屁的时候也没觉得这般令人作呕,但是看到齐霆故作亲密的回信后,却看得分外不适。看来比起君臣相得,他还是更适合直接造反。
齐霆“拿捏”裴杼向来都是靠一些场面话,这回依旧如此。看完了裴杼将前因后果解释了一遍后,齐霆满意之余,还交代裴杼日后与他说话可肆意一些,不要上报得那么事无巨细,毕竟裴杼做事他向来都是放心的。
裴杼只当是听了几个屁,半点不过心。
真要不上报,回头又该是另一番说辞了。
这封齐霆亲自写的信也被裴杼给收好,而且还是随其他信放在一起,裴杼走哪儿都要把这些东西带上。
听不听得进去是一回事,但是信必须收好,毕竟这也算是御赐的墨宝。不过御赐的东西……不干不净的,裴杼觉得怪恶心,直接将信丢进了抽屉。
说回正题,来日若是有人要抄他的家,一眼就能看出这些信,保存得这么好,难道还不能说明他比任何人都要忠心?
忠心这种东西是要摆在明面上的,而不是心里面。
因裴杼耽误了太久,幽州与几个县已经陆续有人过来催他回去了,甭管裴杼有多大的心气儿,在前线待了这么久总该要回去的,要是再不回去,只怕那些百姓又得胡思乱想。为了安抚民心,裴杼只能暂时搁置前线的事宜,准备打道回府。
关□□给铁牛先生裴杼是放心的,铁牛先生远比他想的要沉得住气。战术他们几个已经合计好了,只要守住关隘,再过两个月胡人没了指望,便只能无功而返。
至于被俘的汉人,若是他们能逃得出来,幽州守军自然愿意收,仍旧让他们去后方军营中住一阵子,等战事消弭、验明身份之后便能自行归家。
若是汉人能够奋起反击,他们也会尽力帮衬,绝对不会让胡人好过。甚至每天还会找个时间骚扰胡人的军营,这事儿固然危险,可想要趁机拿军功的大有人在。
对阿尔普来说,本来前去领兵是十拿九稳的事,现如今却每每还要同人竞争,实在是难受。为了不亏本,他只能尽力去对面军营搞事儿,尽量多杀几个胡人,来日好领赏。
胡人不堪其扰,他们不是没有跟幽州的人交过手,但是从来也没觉得幽州守军这么难缠过,这些人怎么忽然就脱胎换骨了?折腾人的手段层出不穷,真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既然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吧。
就在裴杼离开的第二日,海山终于忍受不住梁国与军中汉人的接连折磨,决定主动攻城。
大汗也在催他,海山知道,胜败也就只在这一战。若是输了,大汗可能真的要放弃他,这些士兵也一样。
这回上战场,海山直接放弃了拿汉人威胁梁国的打算,只因他知道,在这什么狗屁英雄碑被立起来的瞬间,这些汉人就拉不回来了。他们便是顷刻间人头落地,都能标榜自己是为国捐躯。
他没空看这群汉人的表演,直接打就是。
殊不知江舟也正在等着胡人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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