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军营边上便是一座不大不小的山, 原本这山人人可进,但自从军队驻扎在此处后,便不对外开放了。
百姓听闻, 是军营中的将士们每日都要去山中操练,期间要用到刀箭, 恐误伤了百姓,所以才不让他们进山。所幸幽州的山本来就不少,且此处距离村落甚远, 他们也不是非要上这座山拾柴采果。
眼下裴杼正带着沈璎跟成四等人赶至山间,山下的守卫立马就放了行。
这山上本来还有不少灌木, 如今都被砍掉了, 向南这一面全都种上了红薯。
江舟正带着人热火朝天地收红薯。除了这座山,军营周围开辟的新田也都种上了这玩意儿。将士们在此之前从来没见过这样稀罕的作物,一整块红薯发芽之后能长许多藤,将那些藤剪成下来, 只要时节合适,插进土里就能活, 一根藤能插好几次。
关键是这东西也不要肥田,山上荒野都能种。就这么一小截藤, 种几个月后便收获颇丰。那一连串的红薯连在一块儿,沉甸甸的, 不知道有多喜人。
江舟还记着魏平说过这红薯水分太多,挖断了会发霉不宜储存,所以压根不敢使劲儿, 用锄头将表层土挖开后便小心翼翼地上手去扒。
不止他这样,其他士兵也都如此。他们虽然知道的不多,但都明白这东西能吃, 之前铁牛先生便带他们摘过叶子吃,味道还怪好的。叶子都能吃,底下的茎块肯定也能吃。此物如此高产,大家也都知道是个宝贝,自然要好生伺候着。
裴杼过来的时候,这漫山遍野的红薯都已经挖到一半儿了。
江舟擦了擦手,三两步走到裴杼跟前,笑容满面地邀功:“大人您看,今年这收成还不错吧?这可都是将士们照看有方,为了种这红薯,赫连他们愣是被逼成了种田好手。”
“是不错。”裴杼掂量了一块中等个头的红薯,十分满意,“多亏你们了,回头留够种子,再拨一批给大家尝尝。总不能种了四五个月,最后连红薯味道究竟如何都不知道。”
江舟也有些心动,但军营里面可是有三万人呢,他担心王绰那厮多嘴,忐忑地问道:“分这么多,不会耽误收成吧?”
“不会。”裴杼回得底气十足,铁牛先生也太小看红薯的繁殖能力了。
沈璎看着跟前的小将挖出了一株,一根藤上少说也有三五斤重,再多的就更不用提了,沈璎估算一下收成,知道种子不缺便也没阻止。
晚上裴杼几人都留在军营里头,一块吃了顿热乎乎的红薯粥,盘子里还放着黑不溜秋的烤红薯。别看这东西其貌不扬,但比起红薯粥,反倒是烤红薯最受欢迎。
那味道香得离奇,等闲人难以招架。
江舟一边啃红薯,一边还跟裴杼商量:“我看燕山里面未必没有别的好东西,等秋后我带人上山再找找,若是再找到跟红薯一样高产的粮食,那咱们不就如虎添翼了吗,届时何愁大事不成?”
他一时高兴,说话便没了章法,心里想的直接脱口而出。但嘴皮子上下一碰,便惊觉旁边投来一道锐利的视线。
江舟转头看过去,却见沈璎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江舟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赶忙打了一下自己这张臭嘴吧。末了又鬼鬼祟祟地盯着裴杼,裴大人没反应过来吧?
好在裴杼正琢磨着他那前半句话。如今各县衙已陆陆续续有不少富户开始承包水塘、养殖鱼虾了,百姓家中的鸡也已经养成,目测下半年会有更多的农户养鸡。过了这么久,养殖任务也该完成了。只是不知道这回的奖励是什么,若还是粮种的话自然再好不过,不论什么时候,粮食总是多多益善的。届时可以一并投放到山上,再趁机让人发现。
裴杼于是道:“这事儿索性放一放,等到道衙修建完成后,我随你们一起进山。”
江舟见裴杼似乎并没有留神自己说的话,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跟着道:“行,都听大人的。”
裴杼又跟他提到了红薯的储存问题。这回收上来的红薯不少,一批留作种子,一批得充作军粮。但直接存放肯定是不行的,裴杼交代下去,让江舟过些日子带人将红薯洗干净,切成片后蒸煮晒干。
晒干后的红薯不仅方便携带,还便于储藏,保存的时间短则数月、长则数年。
江舟眼睛一亮,他就奔着那数年去的,只要用心,肯定都能存放数年,到时行军作战直接拿出来吃就是了。这玩意儿蒸一下就可以,吃着还饱腹,连粥都省得做了。
“应该还能制成红薯粉,这个你们请教一下附近信得过的手艺人。有空就问问,没空延后也成。”裴杼觉得,等到幽州百姓都能种上红薯,不用他交代,勤劳的百姓们自个儿便能琢磨出各式各样的红薯制品。
永远不能低估百姓的生存智慧。
只可惜,这东西一时半会儿还不能流传到民间,目前还得将军粮攒够才行。
用过饭后,沈璎忽然问起了阿尔普。
裴杼也是立马就望过来,江舟想到那小子,笑得得意:“自上次与胡人一战后,那家伙倒是乖觉了不少,平日里与将士们相处也没有那么趾高气扬了。前些日子老华过来讲课,我让他也去听一听,他起初还一直犯倔,后来听了两回才终于心服口服。”
华观复这厮可不是传统的文人,尽管江舟不大待见读书人,但也得承认对方的确本事了得,不仅骑射厉害,更颇通兵法,历朝历代的兵书他都钻研过,叫他一个国子祭酒来调.教一个初出茅庐的外族王子,真是大材小用。
阿尔普蔫了之后,再不敢对旁人起轻慢之心。之前还嚷嚷着要找齐鸣兑现诺言,这阵子忙着讨教兵法,都没空去永宁县找茬了。
齐鸣那厮短暂地逃过一劫,但若是下回碰面,阿尔普应当还是不会放过他的。
越是了解阿尔普,江舟对他的身份便越是笃定:“大人,这位应当就是西骨族的那位大王子。如今西骨族被余下几个王子共管,但族人大多还在苦苦寻找阿尔普的遗体。”
换言之,阿尔普尽管“死”了,他的族人都还没有忘记他,这位在他们看来莽撞一根筋的外族人,在西骨族中却很得民心。
沈璎又问:“观其人,可会是背信弃义之徒?”
江舟摇了摇头:“不会。”
一根筋的人,没有这个脑子。
裴杼听完之后思索良久,又命人将阿尔普带过来。
夜凉如水,阿尔普一路走来,心中更添了几分不安。他这阵子一直好好听话,从未闹过事,裴太守为何突然召见他?
阿尔普可不会自视甚高到以为裴杼会重用自己,这回在战场上表现优异的人都已被提拔,唯有他只是得了些赏赐,靠着江铁牛的面子才留在军营里学些本事。甚至到如今,他都没有幽州的户籍,更不算是军营里的人。
这回裴太守过来,该不会是为了赶他走吧?
要是以往,阿尔普肯定求之不得,但是接连遭受打击之后,阿尔普心态调整了不少,他觉得幽州这些人本事都不输自己,计谋更是叫人惊叹,他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来日学成了,方能带领族人报仇雪恨。
进营帐一看,里面灯火通明,人却只有三位。
裴太守坐在上首,下面是铁牛先生和一位姑娘家。
阿尔普眼神不自觉地多瞟了一眼这位姑娘,觉得对方长得可真好看,像他心目中王妃的长相,虽然他已经有王妃了,但是这位明显更好看些,只是瞧着神色仿佛有点冷,似乎还不太好惹。
裴杼:“……”
他拉下脸,见这憨货没完没了了,忍不住恼怒道:“规矩学到狗肚子里了?”
阿尔普想起来这阵子跟着华观复学的,果断给裴杼行了礼。
真是不容易,他头一日过来时桀骜不驯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如今才多久便已经学会隐忍了?裴杼幽幽地看着他:“西骨族的大王子,在我军中玩得可尽兴?”
阿尔普骤然抬头,惊疑地盯着裴杼,他们怎么会知道?明明自己一向掩饰得极好,也从未跟人提起过多少草原上的事。既已知道他的身份,又叫他过来,该不会,是想将他抓住另有图谋吧?!
阿尔普谨慎地起身,下意识地开始摸刀……他还有仇要报,还不能死在这儿。
“你那爪子若是再动一下,保管叫你人头落地。”沈璎冷笑道。
阿尔普心都凉了半截,这姑娘长得好看,怎么性子竟恶劣成这样?被人识破,且旁边又有个铁牛先生在坐镇,阿尔普也破罐子破摔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裴杼道:“我若想杀你,又岂会留到现在?”
听到这句,阿尔普就跟着放了心。他在幽州待得时间长了,也听说了不少裴杼的事,知道这位太守大人是个信守承诺的。裴杼既然这么说,那自己暂时便是安全的。不过,在摸不清对方路数时,阿尔普还是想为自己分辨一样:“我并非有意隐瞒,实在是梁国跟西骨族也有龃龉,我也只是为求自保而已。”
裴杼叫他过来就是为了开诚布公地谈一谈。梁国跟西骨族的恩怨,也该化解了。虽然裴杼不喜欢齐霆,但他也不希望梁国背这口锅。
他给阿尔普解释了一番前因后果,梁国自己都深陷战事,哪里有这个心思去开辟新战场?不过是东胡押着一些汉人俘虏去做先锋罢了,他们一贯都是这么做的。至于西骨族为何毫无反击之力,全是因为出了内鬼。
阿尔普听得脸上青一块,白一块。裴杼轻轻一点,他便已猜到了内鬼是谁。丢人都丢到别人家了,谁家争家产会闹得引狼入室?可他那几个兄弟偏有这么蠢!岂不知就算挤走了他,族中也被胡人给糟蹋得不成样子,珠宝、牛羊、粮食可想而知也被抢走了大半,这些个蠢货难不成还觉得自己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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