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贺太守一阵疾风骤雨的训斥过后, 堂下诸位官员终于等到了赦免,忙做鸟兽散。
下去之后众人还在唉声叹气,心想着这位裴采访使不好好地留在幽州过冬, 整日这样东奔西走的也不嫌累。苦了他自己也就罢了,关键是这么一闹, 所有人都得跟着他一道受罪,还不知道这一出要如何结束,他们又是否会被牵连。
梁国地方官员俸禄并不多, 指望着那点俸禄过体面日子无疑是痴人说梦。所以底下官员稍微收点孝敬,贺太守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有一点, 别主动索贿、贪婪无度,更不许顷占民田,祸害一方。
有贺太守看着,官员们也不会犯什么大事儿, 最多就是手脚不干净罢了。贺太守安慰自己,他们德州应该不会像棣州那样, 起码他这个太守还是足够稳当的,没必要自己吓自己。
刚这么想, 下一刻便看到旁边将“心虚”两个字刻在脸上的儿子。
贺太守眉头皱紧,高声呵斥:“你又做了什么糊涂事?”
“没有!”贺辽下意识否认。
回程到现在, 贺辽都没敢将当日的事情告诉他爹,就这么一直拖着,以为能拖过去。他料想裴大人此番肯定是为正事而来, 只要他不主动提当日的糊涂事,他爹就不知道自己得罪过裴杼,那么他便安全了。
贺太守狐疑道:“你别是在外头又惹了什么风流债, 再敢欺负别的姑娘,我先打断你的腿!”
贺辽大呼冤枉,他是喜欢喝喝花酒,但那个纨绔子弟不爱喝花酒?且那都是你情我愿,他又没亏待了谁。再说了,他也只是偶尔去一趟,平常都还忙着练功呢。
说起练功,贺辽又有话要说了:“爹,要不您重新给我请个武师傅吧,如今这个没什么用处,也教不来真本事。”
“好狂妄的口气,这已是德州最好的武师傅了,难道还教不了你?”贺太守只当他又在放屁。
“可他确实技不如人啊。”连带着自己都输得凄惨,还输给了一个女子,叫他这些时日一直都没有缓过劲来。
但听他爹这样说,贺辽也知道再没有更好的人选了,可他又实在不想将就,于是灵机一动,“爹,您让我去参军吧!”
“去哪儿参军?”
“幽州啊。”贺辽答得理所应当。在师傅手里长进不大,去了战场上还能学不到真本事吗?战场上可没有人会让着他,到了绝境,总能逼出点潜力的。
贺太守脸一黑,直接让他滚。
参军?想都不要想。战场上刀剑无眼,他又不需要这个蠢儿子给自己争脸面,何必冒这个险?
两日后,裴杼如期而至。
贺太守连忙召集州衙官员,亲自去城门处迎接,算是给足了脸面。贺太守只希望裴杼能看在自己识相的份儿上,高抬贵手,别像在沧州跟棣州时那样狠。
碰面之初,贺太守便对在心里好一通稀罕。这样的年纪轻轻,竟能一路平步青云,如今更是压了所有河北道诸州太守一头,真是后生可畏啊。尤其是跟自己儿子一比,裴杼便显得更了不得了。
贺太守满脸欢迎地请裴杼进入州衙,刚说完自己准备了薄席为裴杼同朝中钦差接风,就见裴杼抬了抬手:“不必客气了,直接将账册抬上来吧。”
贺太守:“……?”
一来就这样不留情面啊?
裴杼淡然地回望对方。
是的,他本来就不打算留情面,就算没有贺辽那档子事,裴杼也不会心慈手软。他对大贪官从来都是零容忍,若这贪官还鱼肉百姓,直接处死也不为过。
后面的黄维凭刚想说能不能缓一缓,他还没歇够,但刚开了个头便被裴杼一个眼风给堵了回去。
他心塞地退下了。
副使真的没有一丁点儿尊严,他想回京城了。
一个裴杼,外加那些准备搂钱的钦差,来了德州衙门之后便开始轰轰烈烈地大查特查一番,险些将德州搅得天翻地覆。
没有多少地方官经得住这样查,哪怕贺太守这样家世富贵、为人处世也算正派的人,也都多少沾上了点麻烦,尤其他还包庇过底下官员收受贿赂。
这些事被捅出去之后,贺太守急得满头大汗,甚至不大敢直面裴杼了。
糟糕,裴大人不会想要夺了他的官吧?
据说这位简在帝心,若他真的铁了心要拿自己立威,转头便去陛下跟前告他的状,贺太守能有办法吗?他一点办法也没有!贺太守在德州地位尊崇,可到了朝廷、到了齐霆跟前,压根什么都不是啊。
贺辽见他爹急得火烧眉头,越发不敢说实话了,他隐约觉得,他爹如今倒霉应该就是自己之前惹的祸,可眼下若是说出来,他就真的离死不远了。
贺辽摸了摸自己活蹦乱跳的良心,还是选择缄默。
好在裴杼没准备真把贺太守怎么着。
查了贺太守这么久,裴杼反而对此人另眼相待了。贺太守不算是传统意义上的正人君子,身上还是有污点的,不过他能力不差、御下水平也强,就任数年,德州土地兼并情况较之以往稍有缓解,还懂得约束家人不作奸犯科。说实话,这样的官员在梁国官场已经算是一股清流了。
裴杼吓唬了一番贺太守后,决定轻拿轻放,只有底下两个贪得多的官员倒了大霉,一应财产全被抄了走,官场生涯也到此为止了。
贺太守听闻后,私下也骂了两声,不是对着裴杼,而是对着这两个不干人事的县令。贪心不足蛇吞象,先前怎么说都不听,如今可算是撞到枪口了吧,活该!
但愿经此一事后,余下人能及时醒悟。
其实不用贺太守提醒,剩下的人都自觉老实了起来,也庆幸自己跟犯事儿的人比起来还算是清廉。
幸好裴大人这回网开一面了,没像在其余两州那样大开杀戒,就连那两个县令也被网开一面了,丢钱、丢官固然倒霉,但好歹一家老小的性命保住了。多亏了他们,让众人明白了裴杼的底线。
裴杼抄了两家,钦差们虽然不算太满意,但也知道见好就收。若像棣州那样一下子抄了一大半,朝廷只怕没有那么多官员补齐,再说了,德州吏治尚可,本身也就没有那么多钱财可以供他们抄没。
这两家抄的钱财,裴杼一文钱都没分到,尽数进了齐霆的口袋。裴杼还没法儿计较,有这群钦差在,他只能奉旨抄家,白给齐霆打工。
折腾了十多天后,德州总算是安静下来了。贺太守每日烧香拜佛,终于迎来了裴杼歇手的好消息,再次会见裴杼的时候险些喜极而泣。
查都查了,如今总算要走了吧?
贺太守甚至想自己掏一笔钱将裴杼请走。
不料裴杼一点儿不急,正事做完后,他巡视一圈,发现这些日子一直没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遂故意问道:“怎么一直不见贵府的大公子?”
贺太守茫然:“大人认识犬子?”
裴杼矜持地点了点头:“之前在棣州偶遇过一番,也算不打不相识了。”
贺太守听到那句“不打不相识”,心都揪成了一团,该死的,那臭小子该不会是打了裴太守的人吧!
贺太守小心翼翼地望着裴杼,盼着对方可不要说什么让他无法承受的话。
裴杼还是尊老的,只是含笑着道:“贵府的小公子,颇知礼数,输了之后便再没有闹了。”
“……!!!”那兔崽子还敢对着裴大人闹!
阴阳怪气的一句话,直接断了贺太守的所有念想。他这才反应过来,合着自己跟底下官员们这些日子遭的罪都是因为那臭小子!若不是他得罪了裴太守,何至于此啊!
贺太守极力忍耐,向裴杼告辞之后才快步走回了家。
贺辽当天便遭到一顿毒打。
他爹拎着棍子将他堵在家门口时,贺辽就知道东窗事发了。这阵子德州上下风声鹤唳,贺辽岂能不知?他跟他爹一样,都盼着裴杼能早点走,不想那裴大人临走之前还为他招来了一顿打。
贺辽是个孝顺孩子,他爹要打他,贺辽是一点儿都不敢反抗。直接被打得皮开肉绽,下不来床。
妻妾表面伤心,实则心里痛快极了,恨不得他直接被打残了才好,免得他动不动跑出去喝花酒。
贪花好色的男人,就该被打死!
贺辽鬼哭狼嚎地在床上躺了足足两日,若非他身子好恢复极强,只怕要吃大亏。
再次出门之后,贺辽便再不好躲着裴杼了,被他爹领到裴杼跟前,老老实实地道了歉。
裴杼也“大人有大量”地原谅了他,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之前那些事情在揪着不放便没意思了,裴杼于是向贺辽引荐了谢邈等人。
谢邈能在战场上立下战功,便不可能是等闲之辈,别的不说,单就是体格便足够健硕。贺辽个头虽然也高,但是跟谢邈等人比起来,却显得弱了几分。
贺大公子十分不爽:“你们那边都是这般体格的人?”
谢邈实诚地点了点头:“那是自然,行军打仗的汉子都得是这般体格才行,若是太弱,连弩都拉不开,要来又有何用?”
说完还瞥了一眼贺辽的身量:“贺大公子这样的,顶多只能当个步兵,当不了弓兵。”
弓兵训练可比步兵难多了,能当弓兵的都是拔尖儿的人才,远战、近战能力都不俗,身材也要足够魁梧,方能有力气将箭射出去。
真是奇耻大辱!贺辽压着火气,强调道:“我力气很大的,射箭也很准!”
谢邈点头,却依然道:“但你体格还是太弱了,身上没点肉,行军作战都能把自己给活活饿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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