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若水仔细打听过了, 可惜他身边都是裴杼的人,任凭他如何努力都是白费功夫。黄维凭带过来的两个侍从倒是没丢,但他们也是一问三不知, 跟他们主子一样废物。
第二日,河北道所有属官都从幽州赶了过来, 正式拜见裴杼这位采访使。
他们有些人去年年底前便已抵达幽州,可惜一直无缘见到这位声名在外的采访使大人,只能从各州传回来的消息中揣测裴大人的大概模样。众人原本以为这位应当是杀伐果断之人, 毕竟他可是一路走一路抄,将河北道的贪官给杀了个干净, 可真正看到他时, 才发现想象与现实出入极大。
不说那过于年轻的面容,单就是气势也意外的平易近人,甚至算得上开朗,完全不像是他们一开始以为的杀神模样。不管是本性如此, 还是伪装成这样,至少这份善意他们是收到了。
众人谦卑地立于下方, 包括周若水也在其中,他刚想问黄副使的下落, 便被几位县令跟幽州一众官员的到来给打断了。
这群人昨晚上便蠢蠢欲动,但考虑到裴杼需要休息, 愣是忍到了今天才过来拜见。
分别大半年,再次看到时裴杼众人心中自然激动不已。之前裴杼在河北道修运河还不够,又为地方疏通水利、修建官道, 简直把那几个州当成是自己的治下了。万一裴大人被那边的人迷惑了,将幽州给忘了可怎么好?虽然这个可能性并不大,但是这群人还是自己吓自己, 焦虑至极。眼下裴杼回来,极大地缓解了众人的不安。
郑兴成甚至借口给禀报幽州事由,紧挨着裴杼坐下了:“裴大人,您不在的日子里,幽州各地都有了不少的变化,我来一一跟您禀报吧。”
魏平看向贺朝俞,这位才是幽州的别驾,他与郑兴成的官阶都不及这位,郑兴成明显是抢了贺朝俞的风头。但打量了一会儿,魏平发现贺朝俞不仅没有生气,甚至也没有主动开口的打算。裴大人不在的日子里贺别驾也算勤勉,但他从来不会为此邀功,即便这份功劳有他一份。魏平本来因贺朝俞是齐霆派过来的而心存不满,但他一直以来的表现,却让魏平实在讨厌不起来。
贺朝俞不出头,最后风光的就成了郑兴成。齐鸣几个县令倒是也不满,但谁让郑兴成官阶比他们高呢,看他坐在裴杼身边叭叭说个不停,真是讨嫌!
众人的眼神郑兴成都察觉到了,可那又如何?有本事将他拉下去自己上啊。他在裴杼面前一向不掩饰自己的本性,对,他就是谄媚,就是喜欢揽功,但要比忠心,他比这些人都要忠心耿耿!
不过有一点尤为奇怪,他都放肆了这么久,王师爷等人竟然没有出面阻止。怪怪的……郑兴成看向王绰跟沈璎等人,发现这四个今儿竟然意外的乖顺,甚至都不敢嫌弃他太靠近裴大人了。
郑兴成悄悄将手搭在裴杼手腕上,瞅一眼,他们竟然还能忍。
稀罕事!这四个人还能如此大度?要知道,他们对裴大人的占有欲可不比他少啊。
郑兴成的诡异地在几个人身上打转,真有意思啊,也不知昨日到底发生了什么?若是他打听清楚了,岂不是能拿捏住这几位?到时谁还能敢跟他争宠?
裴杼察觉到了郑兴成的得意,将他往旁边推了推:“各县的进展也都说一说吧。”
齐鸣瞬间来了精神,立马上前,光明正大地将郑兴成给挤开:“我先说说修路的事,永宁县已经修好一整条水泥路了,从赠春坊直通县衙。为了修好这条路,我们可受了好大的罪呢。”
郑兴成:“……!”
他还来不及愤怒,转头又被张县令等人给挤到了一边。几位县令都有个共识,在幽州,不争宠就等着被比下去吧,再冷淡的性子到了这里都会又争又抢。
周若水一边分神探听幽州各处的近况,一边分出精力去结交河北道的属官。
尽管众人对他能跟着裴大人出行很不满,但人家毕竟态度不错,是以众人也都有一下没一下地跟着周若水闲聊。
不多时,周若水便提到了黄维凭。属官们倒是比周若水知道的多一些,但也仅仅知道个大概,还是幽州衙门特意放出去的风声:“黄大人在州城里养病,你不知道吗?”
周若水摇了摇头,觉得更古怪了:“黄大人养病怎么也没跟我们说一声?他那两个侍卫对此也是一无所知。”
“听说是急症。”
至于到底是什么病症,他们说不清,也不在意。说到底,黄维凭不过是个副使罢了,而且巡察河北道时,这位黄副使一点风头也没出,跟裴大人比起来实在是逊色太多,在属官们心里完全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黄维凭在与不在对他们来说都没有影响。
周若水打听了一圈,仍旧没能解惑。黄维凭像是无端消失了一样,且除他之外,没有任何人在意这件事。可黄维凭是张丞相派过来的,周若水也一样,即便黄维凭的侍卫都能放弃对方,可唯独周若水不能。要真的任由黄维凭不明不白地消失,有朝一日兴许他也会步入其后尘。即便侥幸保住性命,张丞相只怕也不会再对他们有任何期望。
被放弃的人会有什么下场,可想而知。
此处耳目众多,周若水并不敢明目张胆地打探消息,不久他又重新将目光放在裴杼身上。
这位裴大人对幽州的掌控力度之深,简直叫人心惊。这里的官员,大多都收到过裴杼的帮助,所以对他格外忠诚,哪怕皇帝陛下来了幽州,只怕都不及裴杼得人心。裴杼几乎收买了所有能够收买的官员,唯独对他不屑一顾。
散会之后,众人还留下蹭了一顿午膳,几个县令还极力邀请裴杼去他们县参观,裴杼最近反正也没什么事,全都答应了,表示休息两天后便会下去巡察。
膳房气氛很好,只王绰四人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裴杼注意到了他们的沉默,但也没有安慰什么,甚至连话都没跟他们说。午膳用完之后送走了一群官员,便将手往后一背,表示自己要午休。
正准备上前的王绰望着裴杼的背影,苦笑一声。
江舟简直气死了:“你倒是上去解释啊!”
王绰也恼了,反问道:“你怎么不去?”
江舟欲言又止,他要是想得出怎么劝,哪里用得着王绰出马?他是最见不得王绰瞻前顾后、唧唧歪歪的样子,总觉得对方行事不够大气,但是面对生气的裴杼,江舟自己也大气不起来了。总觉得没脸上去为自己辩解。
相比起来,华观复则要冷静多了,甚至有理有据地跟王绰分析要如何说服裴杼。
王绰对他同样不满:“你既有这番口才,为何你不去?”
“万一他在克扣我的酒水怎么办?”他每天只能喝一盅,再扣下去就真的没了,华观复被他们连累,已经狠狠得罪过裴杼一次,绝对不会再出头给这几个人出头。
其实,华观复觉得自己才是最冤枉的那一个,他一开始没想造反,也没准备一直瞒着裴杼,都是这几个人的错!
当然,主要还是王绰的错!华观复索性跟江舟统一战线,一起埋怨王绰,反正王绰其实也觉得是自己的错。
裴杼任由他们在外头抓耳挠腮,心中盘算着他们还能忍多久,可不多时,外头便响起了清脆的敲门声。
他以为是王绰,结果开门一看,却是沈璎站在门外。
裴杼很难对着沈璎摆什么脸色,一想到她的经历便对她没有办法。纠结一番,还是放她进来了,但裴杼也没主动开口,而是抱着胳膊,准备看她要如何狡辩。
沈璎却只是笑吟吟地问:“您带回来的那些礼物如今已经规整好了,要送到每个人手上吗?”
那礼物中,有几份是送给他们的。
回应她的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裴杼有点泄气,又有点恼火,他怎么都没想到,沈璎会以这样的方式打破僵局。该如何回复呢?要说不送,也太小气了;要说送的话,岂不是连他们那一份也要送?裴杼感觉自己莫名其妙就输了。他满是怨念地看着沈璎:“你想说的只有这些?”
当然不是,沈璎从背后拿出一只小匣子,放在裴杼桌案前:“当初在卫州时买的,模样跟你很相像。”
裴杼努了努嘴,再次拒绝回应,但是听到沈璎已经拆开了,目光便不由自主地往桌案上瞥。
须臾,一个男孩儿模样的磨喝乐出现在裴杼眼前。所谓磨喝乐,其实就是儿童的玩具,用来供奉牛郎织女,跟后世的人偶或者手办有点像。
送他这个做什么?难道是嘲笑他喜欢的小孩的玩意儿……
沈璎故意将磨喝乐往裴杼面前推了推,故意逗他:“你看看像不像?”
她觉得很像,不仅是模样像,连那天性乐观的神态也很像,所以她立马买下了。
沈璎一点儿不觉得尴尬,似乎从未将昨晚的不愉快放在心上,仍旧如往常一般同裴杼说笑,甚至还拉过他的手,将磨喝乐递到他手上,让他凑近看:“本来打算买回来自己留着,可一想到你给我们都准备了礼物,我们却没有什么好回赠的,便只能让它顶上了。”
裴杼有些脸热:“你留着做什么?”
“留着看呗。”沈璎回得干脆极了。
裴杼再次沉默了下来,这次不是气的,而是有点慌乱不知如何回应。好吧,他仅剩的那点火气也没有了。
沈璎比王绰厉害,他确信。那三个大男人商量了一整天都不敢上前解释半句,太不中用了,他们从前真的是朝廷重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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