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放今日又押来一位京中探子, 审问后无果,于是便也懒得再费时间。恰好裴大人这阵子终于没那么忙了,唐放便将此人送到裴大人跟前过目, 全当是看个乐子了。
裴杼端详了一番,尽管听说许多回, 但他仍然觉得不可思议,有些怀疑齐霆是不是把他也当傻子了,裴杼略有些好奇地问对方:“你们来前线打听, 也不乔装打扮一番吗?”
前线要么是胡人,要么是一身戎装的幽州军, 他们这些明显是汉人模样, 又是一口京城腔调,跑去前线鬼鬼祟祟地打听江铁牛,即便军中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做不到。
先前裴杼去沧州时,江舟也曾乔装打扮随他办过差, 当时江舟的模样看着跟平常大相径庭,就连口音腔调都变了。裴杼还以为其他人也能做到江舟这水准, 如今看来,也不是谁都有江舟这份本事的。
还自称宫中的探子, 啧,真是给宫里丢脸, 裴杼连连摇头。
探子被反剪着手,闻言挣扎了两下,随即又颓废地放弃了。
他当然也没有回答裴杼, 本来在这些探子们心里,裴杼应该跟他们一样,都对陛下忠心耿耿。哪怕最后证明这位江铁牛身份有异, 他们也不希望裴杼有所牵扯,可裴杼偏偏太让他们失望了。
“你竟然背叛了陛下!”
“我几时忠于过他?”裴杼挑了挑眉,反问道。
探子如鲠在喉。
这还用说?裴杼给陛下献了那么回的殷勤,又一直勤勤恳恳给陛下办差,这两年间送去宫中的财物任谁看了都眼红。这不是忠心,什么才叫忠心?可如今讨论这些都没有了意义,裴杼显然是条白眼狼,探子痛心疾首:“陛下对你有知遇之恩,你却对陛下阳奉阴违,真是狼心狗肺!”
裴杼不以为然:“裴家也是他抄的。我父母生前散尽家财才为我谋了个京官,结果刚上任,就被他贬来了永宁县。父母的苦心都打了水漂,我还要谢他?”
原身悲剧的开始,便是齐霆。他若是好好当个皇帝,哪怕是个毫无作为的皇帝,裴家都不至于死那么多人,沈将时几个也不会遭遇不测。悲哀的是,齐霆分明能力不足却一直想要做明君、仁君,想要朝野内外永远都只有一道声音。
若是没有齐霆,哪怕梁国不会变得更好,至少也不会像现在这般糟糕。
可在探子眼里,这点小事又算得了什么?即便陛下之前迁怒了裴杼,又发落了裴家,可后来不是也让裴杼升了官吗?从永宁县县令到幽州太守,再到河北道采访使,一路破格提拔,顶住了多少压力?可裴杼呢,为了一个不知身份的江铁牛,竟然敢对陛下的人下黑手,探子威胁道:“你就不怕这件事被陛下知晓?”
“放心,他不会知道的。”裴杼十分镇定。
“我等迟迟没有回信,陛下早晚都会彻查!”探子色厉内荏。
随便吧,裴杼着实有些累了,他觉得自己就不该处于好奇见这远道而来的蠢货,意兴阑珊道:“过了这几个月,他爱怎么查怎么查。”
说完大手一挥,便让唐放将人带下去了,看他说话这么有劲儿,送去古道口关附近开荒倒是挺合适。
探子离开时,还听到裴杼庆幸地同旁边人道:“幸好齐霆的探子都是些废物,否则江舟的身份还真瞒不下去。”
探子神魂俱震,江舟果然还活着!
那江铁牛就是死而复生的平阳侯!
他多想现在就跟陛下禀报,但事实却是他只能被人捂住嘴、捆住手,宛若一条死狗一般拖了下去。
对裴杼话里话外的那股子嫌弃,探子更是愤慨,若不是裴杼一贯表现得忠心耿耿,他们又怎会疏忽大意?
要怪只能怪裴杼太会装了,不仅骗过了他们,连陛下也蒙在鼓里。只盼着陛下能早日清醒,千万别被裴杼送去的那点金银财宝迷了眼睛,早日查明真相,替他们报仇。
这已经是本月古道口关收到的第六个探子了,先前抓到的那些也被关在此处。这些人送进来时都是一身蛮劲,连着干了几天的活,才终于安分下来。
同为犯人的周若水见又来了一位,早已没有一开始的欣喜若狂。
他第一回看到有外人过来,甚至还是宫中的人,满心以为裴杼终于要遭报应了,陛下肯定会将幽州查得天翻地覆,届时裴杼所作所为也会为天下人所唾弃。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还是小看了裴杼。
甭管这群人是什么出身,来了这农场照样得每日务农,甚至比寻常罪犯还要辛劳许多。日复一日的劳作,叫这些人压根没有任何机会跟外头传递信息,连原本得心气儿还有对裴杼的恨意都被磨没了。
渐渐的,周若水便懒得再关注他们了。
这些个废物,甚至还不及他,他是因为中了药才被裴杼算计,这些算得上是自投罗网。若指望他们,这辈子都看不到裴杼落马的那日。
京城送过来的探子,有一个算一个,最后都进了农场。
农场那边倒是皆大欢喜,裴大人年前给他们定下来的开荒目标有些大,他们这儿十分缺人手,恨不得前线再多抓几个给他们送过来使唤。
进他们这儿干活的能是什么好人?所以众人使唤起这些人来,那是一点儿歉意都没有。
裴杼也不知自己究竟能稳住齐霆多久,总归是能压一天是一天罢了。这些探子对齐霆倒是忠心,不过裴杼期间也成功策反过一位,让他照着王绰编出来的那些话回复齐霆。
可消息传回京城,齐霆还是不放心。想来是之前那些探子都没了消息,让他怀疑起这封信的真实性。
裴杼猜测,齐霆这是连他也要怀疑上了。
那些个探子还骂他是白眼狼,真正喂不熟的白眼狼不是齐霆吗?
原本齐霆也不愿意怀疑裴杼,但是事态越来越不可控,他也不禁怀疑起,裴杼是否也参与其中了。
送不出信的不只是朝廷的探子,更有东胡王室。
王廷被围了一个多月,不论是官员还是百姓情绪都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海都大汗彻底放下了矜持,准备跟梁国好好议和,只要梁国撤兵,他们什么都可以谈,不论是割地、赔款,一切都是好商量的。
可海都大汗送出去的那些求和信就像是原地蒸发了一样,再没有受到一点音信。
起初海都大汗也以为梁国皇帝拿乔,故意不回复,后来经老二提醒,他才恍然明白,自己这些信只怕压根没有送到梁国皇帝手里,都被那个江铁牛给拦截了!
这江铁牛为何这般恨他们?
海都大汗没办法,议和的对象从梁国皇帝变成了江铁牛,只要江铁牛退兵,他们甚至愿意割让大片的土地,让对方自立为王。
骤然听到这消息,江舟还觉得东胡这群人挺识时务。若是没有齐霆那档子事,倒也不是不能谈,毕竟他们的确想要拥立裴大人为王,甚至自立为帝也不是不行。但眼下他们已经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了,还是快刀斩乱麻吧。
江舟与西骨族联手,又花了三天功夫,终于将王廷的城门给破了。
东胡王室慌作一团,海都大汗在殉国跟脱身之间反复横跳,最终还是命几个孩子随他一起暂时出逃。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西骨族都能重振旗鼓,他们为何不行?输给梁国都是暂时的,只要他们耐心经营,早晚能东山再起。
只可惜这份雄心壮志终究未能实现,刚从地道出了王廷,王廷这一行人便被堵住了。
海都大汗看对面的架势,便知自己逃不掉了。他风光一辈子,到老竟然要受这份屈辱。
事已至此,海都大汗也不想再求饶,只想维持住自己作为大汗那最后一点颜面。他坦然望向为首那人,结果却在看清江舟模样的那一刻面色一变,指着江舟,半晌没说出话。
旁人或许不记得,但这张脸,还有姓沈的那张脸,海都大汗毕身难忘,他只在这二人手里吃过亏!
他就知道,梁国不可能凭空出现这样厉害的人,原来还是之前那个!这究竟是梁国皇帝自导自演,还是眼前这人死而复生前来寻仇?可他要寻仇,为何不找梁国皇帝,为何要同东胡过不去?
海都大汗一个“你”字刚蹦出来,江舟便拔刀灭了口。
动作之快,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等到海都大汗直挺挺倒在地上后,塔伦等几个王子才大哭着扑向父汗,不敢相信他们父汗就这样没了。他们以为,梁国人至少会将他们押到京城,只要见到梁国皇帝,到时候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可那个江铁牛竟这样狠心,父汗甚至都没有得罪过他!
江舟只解决了海都大汗,知道对方认出了自己,江舟自然不想再生变故。至于其他几个王子,江舟暂时没有处置,一律带下去关押。
东胡王廷一日之间便都成了阶下囚,接下来,便是要商议如何划分这偌大的地盘了。
江舟不擅长处理这些,遂立马叫人将裴大人请了过来。
前线一声不响地灭掉了东胡,夺得大片领土,结果京城却迟迟没有收到消息,直到拖不住了,齐霆才后知后觉地得到这份捷报。
他心中那颗怀疑的种子彻底破土而出。
不管江铁牛究竟是谁,这件事都必须有个定论。齐霆发了一道召令,命裴杼即刻进京。
添加书签
搜索的提交是按输入法界面上的确定/提交/前进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