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噩耗频起, 齐霆也疲于应对,听到张戚开口时他甚至懒得思考,直接问:“那你待如何?”
张戚早已琢磨多日了, 其实若能将那些地方官的亲友关押起来,便不怕他们不就范, 可惜许多地方官都是拖家带口前去赴任,只除老家有还些族人。
若是大张旗鼓地将他们老家那些人拿住威胁,那他与齐霆估计得遗臭万年。这法子不行, 张戚便想着从粮食上想法子:“陛下可以先发诏书,让河北道官员主动与幽州那些叛党划清界限。只要他们明辨是非, 朝廷会既往不咎;但若是他们死不悔改, 不肯当众表态,各地将不再向他们售卖粮食跟盐。”
齐霆打断:“秋季的粮食刚收上来,他们一时半会儿也不缺。”
“但若是抢的人多了,自然就缺了。”
百姓愚钝, 他们只需散播些谣言,这些人自然会急于抢购。抢得人多了, 再充裕的粮食跟食盐都会被消耗得一干二净。届时,缺粮、缺盐便会从谣言成为现实。恐慌一旦蔓延, 其他几个州都会受到影响,届时, 裴杼跟幽州也休想独善其身。
张戚将自己这套法子说完后,齐霆依旧不甚满意,只苦于眼下没有更好的点子, 退而求其次才让张戚试试水。
不说这法子到底管不管用,就算真的管用,也太不解气了, 不会对裴杼造成实质性的伤害。齐霆心里真正想做的,是带着大军彻底击垮幽州军,将王绰等再次灭口。
这回,他不会傻乎乎地再转交他人之手,而是要亲眼看着这些人在自己面前人头落地。
王绰几个不死,齐霆日夜不安。
可朝廷招兵进展并不顺利,百姓心里自有一杆秤,他们不觉得幽州有错,也不觉得参军待遇有多么好,况且如今外面天寒地冻,他们只想在家里窝着,就这天气,朝廷若是不给他们发衣服,出门不久便能冻死。谁愿意为了朝廷上阵杀敌,杀的还是自己人?
甭管是京畿还是河北道,住的不都是梁国百姓吗,人家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他们干嘛要自相残杀?朝廷那套乱臣贼子的说辞,可说服不了百姓们。自从王绰告发、燕王反水,齐霆与张戚在舆论仗上已经输了,还输得彻底,只是他们自己不愿意承认罢了。
各地总是没有多少人主动参军,最后还是地方官府见实在交不了差,这才逼着治下的百姓强制参军,到最后甚至挨家挨户地搜人,如此才凑齐了名额。
就这齐霆还不满意,觉得京城周边招募的兵卒不够强壮,生怕他们不是幽州的对手。
发兵之前,齐霆让兵部尚书先带人将兵卒训练好,务必在半个月内组建一支精兵。
兵部尚书嘴里发苦,他不过是一介寻常武官,又不是天神下凡,哪有本事在半月之内练出一支精锐来?他若有这个能耐,从前也不会被江舟跟沈将时压得出不了头了。
想到这回对上的还是号称战无不胜的常胜将军平阳侯,兵部尚书着实有些胆怯。
罢了,先糊弄糊弄吧。说不定天佑朝廷,河北道百姓心甘情愿与幽州划清界限,主动帮他们围剿叛党呢?
无独有偶,裴杼与江舟这阵子也一直在练兵,这支军队刚从东胡的战场上下来,虽有些伤员,但不妨碍主力部队依旧勇猛过人。且裴杼给他们从东胡弄来不少战马跟铠甲,弓箭、长刀都是捡着好的配给,可以说是举东胡之力养活这七万士兵了。这些装备,即便放在朝廷禁军面前都不逊色,更不用说只是面对朝廷刚招募的新兵。
领兵作战这种事裴杼不擅长,他只能为士兵们安排好后勤,并时不时过来给他们加油鼓劲儿。
士兵们其实也没有多害怕,胡人他们都打过了,难道还怕自家人?京畿一带的百姓远没有胡人魁梧。只要裴大人一声令下,他们立马就能冲到京城。
但问题是,裴大人几时才能下令?
这些日子,小兵们每每聚在一块儿窃窃私语,背地里讨论着裴大人究竟何时才能造反。其实他们都挺支持裴大人造反的,从龙之功啊,谁能扛得住这样天大的诱惑?若是能立下点战功,说不定还能谋个一官半职,就算运气差些不幸战死,也能给自家挣得几块薄田不是?
裴大人从来都不会亏待了有功之人。
“只希望裴大人早点想清楚。”
“或者朝廷若是作死出兵,咱们早点反击也是可以的。”
众人都觉得裴大人不表态肯定是因为太心善了,但对那些不把他们当人的君臣,实在没必要心软。
两边练兵的人没闲着,张戚也一直没安分,他决定先用粮食试试水,于是叫人放出风声,朝廷已经严令禁止各地给河北道输送粮食,河北道各州的储备粮即将见空。
其实这风声漏洞百出,即便河北道的粮食短时间内不再流动,已存的粮也足够他们应付一段时间。等到明年春耕后,几个月又能迎来一季麦子,自给自足绰绰有余。但谁让粮食是百姓的命脉呢?一掐一个准。
缺粮的流言一经传开,果然在河北道境内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不少富户带头囤粮。他们不缺钱,其实也不缺粮,可一想到朝廷或许要对他们用兵,便不得不为今后做准备。乱世之中,还是粮食最为紧俏。
本来还能稳得住的百姓们一看富户们如此大手笔,这才后知后觉地跑去粮铺里买粮,可进去一问,粮铺都已经见底了,这岂不坐实了缺粮的传言?
恐慌情绪一旦点燃,当地官府根本压不住,怕引起动乱,赶忙上报给幽州。尽管幽州已经被打成乱臣贼子了,但是各地遇到事情还是下意识找裴大人。
裴杼跟王绰其实早预备着这一茬,缺粮的消息一经传开,裴杼便将郑兴成从江南采买回来的粮食都运送到各地寄售,另还告诉众人,河北道不缺粮。
幽州被胡人抢怕了,这些年一直在囤粮,如今仓库里堆积的粮食足够整个河北道吃两年。若是他们不信,大可以请地方官员入幽州查看官仓。
将这些粮食运送到各地,也是为了给个态度,让百姓知道幽州确实不缺粮。
这一批粮食运到各地,确实缓解了百姓的不安。
张戚得知后怒火滔天,追查之下才知道,这批粮食竟然是从江南运过去的,走的还是海运通道。幽州不知何时造了许多船,他们封了运河,幽州却提前规划好了海运!
裴杼那厮果然是狼子野心,背地里不知道筹谋了多久,可真是能装!
张戚气得要将江南那些地方官拎到跟前发作一番,还是齐霆看他一惊一乍,半点没有丞相的仪态,这才拦住了人:“如今正值多事之秋,你又何必折腾这一遭,倒头来弄得人心尽失你便痛快了?”
比起张戚那点微不足道的谋算,齐霆觉得还是直接发兵最能震慑那些地方官员。近日他还筹划着要从江南地区招兵,十万士兵只怕不够,兵卒还是越多越好。
张戚忍了又忍,终究见不得裴杼得意,于是说动齐霆发布政令,命各处自今日起,永不得售卖粮食给河北道任何人。并且不死心地再次散布谣言,说的是天象有异,河北道近五年内都有灾荒。
裴杼不慌不忙地拿出他藏了许久的宝贝红薯,大吹特吹这东西如何高产,如何耐旱,甚至都不必种在田间,荒郊野岭随便挖一块地方便能种上,静等数月,便可以收获一整年的口粮。
幽州的粮仓里有几百万石红薯干也可以拿出部分发往地方,让百姓尝一尝。不仅如此,今年春耕后,幽州还会分出部分红薯,无偿交给百姓育种。假以时日,河北道每户人家都能种上这高产耐旱的红薯。
不仅如此,裴杼还提前预知了张戚的打算,许诺会在幽州、沧州、棣州东部沿海增设盐场,他手下杨怀安刚改进了淋卤晒盐的法子,制出来的盐不比官盐差。
这几个消息一出,整个河北道都震动了。
百姓在意的是那高产的红薯是否真的会分到他们手上,河北道商贾们则惦记着淋卤制盐的法子,若真可以,那必然是一条致富路。
贩盐比卖粮食还要赚钱!
商贾们已经顾不得裴杼有没有被朝廷通缉了,争先恐后地赶往幽州,亲自验证海水制盐的真假。
张戚险些被裴杼活活气死。这家伙生来就是为了克他的,他还没有在盐上动心思,裴杼却像是早已经看穿了他的念头。
有这根萝卜在前面吊着,那些商贾还不得将幽州的门槛踏破?不仅是河北道商贾,只怕各地的盐商都要蠢蠢欲动。
幽州工坊有多了得不必多言,经年的好口碑,叫那些人根本不会怀疑这件事情的真实性。
这场较量虽然是张戚先出的手,但却处处受制,根本没有讨到半点好处。
整个年节,都在朝廷与幽州斗法中度过,两边矛盾日趋尖锐,但都没有再进一步。像是一锅烧熟了的油,看似平静,但只要再有几滴水,便能炸得天翻地覆。
裴杼发觉自己每年过年都不得安生,每次都要遇到点事。
张戚气出了毛病,暂时消停下来,但裴杼的反击才刚开始。他从来都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总不能由着旁人肆意抹黑,他们自己被动挨打吧?
裴杼让华观复重新测算天象,写文章抨击朝廷前些日子蓄意传播谣言,实则是与各地粮商合谋,蛊惑百姓高价囤粮,借机大肆揽财。
他更安排了人故意在民间散播一些小道消息,譬如朝廷这回靠粮商赚了多少钱,当今皇帝的私库富裕到已经塞不下一枚铜钱了;再譬如,今年除已经不受控的河北道之外,各地都要再额外征收一年的粮税,以做军需,且以后征收的粮食也会一年比一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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