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算日子, 该是各地将更正好的鱼鳞图册送上来的时候了。
今年光是这件事便拖了大半年,亏得陛下不是江舟那样的急性子,否则在那些人第一次隐瞒的时候, 只怕就得带着兵直接抄家了。
如今旧事重提,众人只盼着那些地方官好好办事, 不要再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更别想在陛下眼皮子底下动歪脑筋。好好办差,那便是皆大欢喜。
除鱼鳞图册外, 其他各项政令也在稳步推行,齐霆没有建好的水泥厂, 如今在各地都已经建成落地。水泥厂先从富商权贵们这儿赚钱, 等赚够了才开始修路,别的不说,官道肯定是要先修的。
河北道红薯种植也走上正轨,如今连寻常百姓都得拿到红薯种子, 其余各地官田也都陆续种上。
此外,棉花种植也在推进中, 不过陛下似乎也没有太着急推向民间,而是选了西北、黄河、长江流域部分地区集中种植。工部侍郎杨怀安先前带着人梳理了棉纺织技术, 如今已经能织出棉布了。改良后的织机效率极高,只是因为棉花种植不够多所以产量跟不上来, 等到来日各地都能种上棉花,这布料的价格自然也会被打下去。也幸好这不是短时间能完成的事,否则布商们怕是要吃苦头, 如今还有几年,足够他们应对来日的变化了。
这些改动都是无声无息,零碎又磨人, 需要长年累月才能见成效,并不像鱼鳞图册一样,从一开始就让所有的地方官跟大地主警惕。
这日早朝结束,众人三五成群地出了大殿。前些天,他们说的都是鱼鳞图册的事,但是今儿有些不同,不少人都在讨论裴杼的婚事。
天子大婚,自然是桩要紧事,其实大臣们早就记挂着了,毕竟他们家中也不少适龄的女孩儿,倘若谁家有幸出个皇后,少说也能保住二三十年的富贵尊荣。无奈今日朝中有御史提到此事,却被陛下给驳回了。
陛下压根不急。
后面有官员想要催促,却对上了幽州那些人不善的目光,似乎只要他们敢逼皇上,这些人便要冲上来将他们咬死。
“这群疯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御史大夫到如今还在愤愤不平,拉着太常寺卿小声咒骂,“别的事他们纵容陛下也就罢了,可婚姻大事岂能儿戏?今年年底过后,陛下都二十有五了!”
别的皇帝这个年纪不说儿女成群,好歹也有三宫六院,可陛下身边竟没有一个人侍奉,这像话吗?陛下自己在正事儿上耍性子,身为同陛下一道打拼的臣子,他们不劝也就罢了,还一味纵容,难道他们要看着陛下一辈子孤家寡人?
“亏得陛下如此信重他们,依我看,他们分明就是别有用心!咱们家的女儿们,哪个拿出来不是大家闺秀,不是人品贵重,堪为六宫表率?这些人一再拦着陛下娶妻生子,真是其心可诛!”
御史大夫满脸的愤怒,但是又不敢骂得大声,一边骂一边还得注意身边是否有对面的人,越发憋屈。
太常寺卿没那么偏激,也不敢像他这样口不择言,只是木讷地应对:“是啊,这宫里是该添人,太冷清了。”
距陛下登基已经有好些日子,但宫中依旧干净,满宫里只有裴杼这一个皇帝,后宫竟无一人。
齐霆死后,他的后宫妃嫔仍在,后来张戚带着皇室宗亲、世家大族赶往蜀中,有些妃嫔因为地位不高便被留了下来。等到陛下打入长安城接手皇宫后,这得妃嫔们全都被送出了宫,如今都在京郊的皇庄上养着。
太监宫女也拨了一大半儿出去,宫里就一个皇帝,也要不了这么多人伺候。但总是这么冷清也不是个事儿,总要添丁的。
无独有偶,燕王也在劝说王绰,陛下年纪实在是大了,若还要往下拖,得拖到什么时候呢?早日诞下皇子,江山社稷才能更加安稳。这话他跟幽州其他人说都没用,那些人无脑拥护陛下,说多了,只怕他们还觉得自己别有用心,也就唯有在王绰面前才能发两句牢骚了。
王绰知道他说的话在理,只是:“陛下不想做的事,谁来劝也没有用。”
“那陛下到底是怎么想的?”
王绰面露无奈:“那两人的想法,谁能摸得透呢?只能等他们自己开窍了。”
“他们?”燕王懵了,陛下跟谁?
只是等他再问的时候,王绰已经闭口不提。
燕王还是将这话记在了心上,他家里又没有什么女儿孙女,也不准备将孩子送到宫中,燕王这般着急,纯粹是为了裴杼着想。可听王绰所言,似乎这中间还有他们不知道的事。
于是打从这日起,燕王便开始偷偷观察陛下。不过一连好几日,燕王都一无所获。
他们陛下日子过得太规律了,每日大半的时间都用在处理政事上,偶尔会带着江舟沈璎出门巡查,或是去郊外,或是去军营,近日还要在各县发展官学,于是召见了几位大儒。陛下平日里能接触的女子并不多,更不会同谁过分亲近。
看不出端倪,燕王也就只能放弃了。直到这日,恰逢京中有灯会,燕王出门溜达时看到陛下又一次带着沈璎微服私访。
这本没什么,陛下私下行事不拘小节,出门后也不喜欢带人,侍卫都是穿着便衣暗中跟随。燕王正犹豫是否要上前打个招呼,却忽然看到,他们陛下看上了那盏最精致的花灯,十分自然地牵着沈璎的手往前挤,准备将其赢下来。
“……”燕王目瞪口呆。
他终于明白了。
一直以来,沈璎跟陛下的相处都太过自然,哪怕陛下的确在多个场合偏袒过沈璎,但燕王从来都没有想歪过,尤其在听闻这二人有过生死之交,便更理所当然地觉得陛下这份偏袒没有问题了。
可眼下看来,问题大了去了!
齐鸣见父王一直不动,于是回过头催促了一声。
燕王如梦初醒,想到齐鸣也是跟着陛下还有沈璎一路走过来的,应当知道得比他还要清楚,遂上前几步将齐鸣拖到一边追问:“你给我老实交代,陛下从前对沈尚书也会这样?”
“哪样?”齐鸣不解。
燕王压着声,急忙提醒道,“牵手啊!”
“他们俩关系好,牵手不是很正常吗?”齐鸣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儿呢,原来就是为了这个,顿时觉得父王太过大惊小怪。明明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物了,怎么还这样一惊一乍?跟他走在一块儿都有些丢人。
燕王一言难尽地看着这傻儿子:“那陛下牵过你的手没?”
齐鸣更难以置信地回望燕王,觉得父王疯了:“我跟陛下为何要牵手?!”
这不就得了?燕王冷笑一声,再也不想跟这个蠢蛋交流,陛下跟齐鸣关系也不差,更郑兴成、魏平等人关系更好,但是陛下从来没有跟这些人拉过手!
这种事,稍微琢磨一下也知道不正常,偏偏这些人竟然都没转过来弯,只怕陛下跟沈尚书也都没有戳破那层窗户纸。
燕王目光追随者二人,见陛下在沈尚书的帮助下,终于赢得那盏最大的花灯,心满意足地挤了出来。
燕王摇了摇头,已经不想再逗留了,他就等看这两人究竟能憋到什么时候,总不能一辈子都不提成婚的事儿吧。
街上人来人往,一不留神便会与身边人走丢,为了护好沈璎,裴杼一路都牵着她。他与沈璎两个牵手也牵习惯了,竟然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宫中生活虽然有人伺候,但裴杼其实一直觉得拘束,他不喜欢被困在皇宫,一有空便出来放放风。不过他可是个体恤臣子的好皇帝,自己放风还不忘带着沈璎,有时候还会带着江舟他们。
逛了一路,等到分别之际,裴杼将花灯交到了沈璎身上。
沈璎哭笑不得:“不是喜欢吗,怎么又不要了?”
她看这盏花灯挺精致的,也不至于这么快就玩腻了。若真腻了,这会儿还能回去再赢几个,反正对沈璎来说轻轻松松。
裴杼其实一开始就觉得这灯适合沈璎,所以才急于拿下。只是哪有让姑娘提东西的道理?裴杼不会连这点情商都没有,他解释道:“这就是特意送给你的,我头一次看到这盏灯,便觉得它与你的衣裳很搭。”
沈璎低头一看自己今日的穿着,还真与这盏花灯相得益彰。她利落地接过,笑着同裴杼道谢。
裴杼都不好意思开口,这盏灯其实就是沈璎赢回来的,他压根没出什么力。
将沈璎送到家后,裴杼才坐上马车回宫了。
其实不止官员们觉得宫里冷清,裴杼自己也觉得宫里空荡荡的,远不及从前在幽州的时候热闹。那会儿沈璎住他隔壁,她院子里的布景还是自己安排的呢。
说起来,沈璎家里也冷清得很,跟他一样,还不如搬进宫来住,或者他搬出去也不是不行,只是要堵住那些言官的嘴怕是得花不少功夫。
当了皇帝真麻烦。
回来后的沈璎望着空荡荡的府邸,心里想的也是从前在幽州的日子。
造反成功虽然好,但是众人住得一下子远了许多,不仅沈璎不适应,连王绰跟江舟也是花了许久才渐渐习惯。可分明在没有遇到裴杼的那段时间,他们一直都是独自一人,过着离群索居的日子,从来不知热闹为何物。
府里雇佣的丫鬟见到沈璎回复立马上前伺候,一人问:“大人,这花灯可要收起来?”
沈璎想到裴杼带着她火急火燎往里面挤的样子,不自觉地扬起嘴角:“不收,挂在书房里,明天记得擦一遍。”
小丫鬟提起花灯时还在感慨:“这灯,同大人今日的装扮很相宜,大人眼神真好,一眼就相中这样好看的。”
沈璎再次唇角轻扬。
他要是听到这话,肯定会洋洋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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