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奸臣 - 第35章 欲疯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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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赵家大宅,赵勛一路小跑,一边跑一边骂。
    不是骂郭尚文,而是骂自己当不了官儿,因为只有当官才能乘坐马车,这进出城十来里,大热天跑一趟都容易中暑。
    一路跑进城,来到衙署外,赵勛和刚从河里捞出来的似的,满身大汗。
    衙署外已是人山人海,赵勛从来不知道肃县竟然有这么多大活人,將衙署围的水泄不通。
    百姓们並未喧譁,没有吵闹,只是跪著,跪在衙署外,男女老少都有。
    祁山低声道:“少爷,这都是给吕春儿求情的乡亲。”
    赵勛的心情又沉重了几分,望著那些垂著头只是跪在那里一言不发的百姓,只能轻手轻脚的走进了衙署之中。
    越来越多的人看到了赵勛,一张张悲苦、无助的面容呈现在了赵勛的面前。
    可这一张张悲苦、无助的面容,面容上的双眼,望向赵勛的目光,充满了哀求。
    赵勛的心,如同针扎一般。
    百姓们,只是望著他,充满哀求的目光望著他,沉默地望著他。
    这种沉默,並非振聋发聵,而是一种更加强烈、猛烈的情感,一种压抑到了极致却无比强烈、猛烈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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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勛下意识的避开这些目光,不知不觉中,已是攥紧了拳头。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不喜欢被任何人期盼、哀求的感觉。
    马岩正站在公堂外,几名亲军和守备营军伍严阵以待组成了人墙。
    公堂外,地上还有一具尸体,正是郭尚文,被草蓆盖著,草蓆染满了鲜血。
    公堂內,一个被反绑著双手的女人跪在那里,看不清面容,布裙打满了补丁,仿佛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像。
    赵勛来到马岩面前,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马岩也是一声嘆息:“此事就不劳赵公子插手了,本將自有决断。”
    赵勛微微一愣:“马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谁是你哥!”
    马岩大声训斥道:“本將主政肃县县衙,出了这么大的事自会秉公操办,讲不得半点人情,你这县中举子又无官身,与你何干。”
    祁山怒了:“誒你这鸟人怎地翻脸不认…”
    赵勛狠狠瞪了一眼祁山,隨即摇头苦笑:“其实本来我不想管的,和我没关係,可是离开家的事后,我爹让我保住吕春儿,哪怕是来的路上,我也觉得应该躲的远远的,只是…”
    赵勛转过身,指向跪在外面的百姓。
    “我难免在想,如果我也是百姓呢,任人宰割的百姓呢,今日,我不为他人鸣不平,他日,又有何人为我诉不公,更何况,我不想让我爹失望,很久了,已经很久很久了,很久没有人对我抱有任何期望了,连我自己都不曾对自己抱有期望,可如今,我爹,这么多人…”
    “糊涂啊你!”
    马岩连忙走下台阶,一副恨其不爭的模样。
    “人活著,屁事没有,你就是將他打个半死,无人管,可人死了,这事哪是你一个小小举子可掺和的,你本就是商贾出身,坏了规矩別说当官,当人都难,就是白老大人来了也需秉公办理要吕春儿偿命,朝廷,得是朝廷才能杀郭尚文。”
    “朝廷?偿命?”
    原本还算平静的赵勛,突然就怒了,低吼道:“郭尚文杀吕春儿夫君时,谁他妈给吕春儿夫君偿命了,郭尚文杀的人,朝廷弄死郭尚文就是正义,吕春儿为夫君报仇,就他妈不是正义了,那郭尚文杀的是杀的是吕春儿夫君,还是朝廷的夫君!”
    “这…”
    “朝廷要给谁正义,是吕春儿这个受害者要的正义,还是朝廷的正义,官员的正义,吕春儿夫君被害死时,朝廷不讲正义,吕春儿无法伸张正义时用她自己的方法找寻正义,朝廷开始讲正义了,到底这正义是给谁看的,给受害者,还是官员看的!”
    “哎呀,你莫要喊叫嘛,哥哥我是怕你趟这浑水。”
    不得不说,马岩是真的关心赵勛,口水被喷了满脸,顾不上擦,只是不断安抚。
    “你到底还想不想当官了,你要正义,成,你得先当了官才能要来正义,如若你沾惹这事,別说官儿了,举人之身都难保,日后再碰见这种事儿,你要如何伸张正义,你不只是还能与那些百姓一般跪在地上?”
    赵勛沉默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狂躁的內心,依旧狂躁著,只是脸上,只有平静,满是悲哀的平静。
    就在此时,跪在正堂中的吕春儿,回过了头,看向了赵勛。
    这一道目光,令赵勛如遭雷击。
    那是一张极为青涩的面孔,可青涩的面孔又布满了风霜。
    这张望向赵勛的面容,这个绽放出了笑容,某种像是感激的笑容。
    祁山说吕春儿是农妇,成亲足有四年,平日靠做著针线活计度日,赵勛原本以为这真的是一个“农妇”,可吕春儿似只是一个孩子,没有血色的苍白面容,难掩稚气。
    “她…”赵勛的瞳孔顿时缩的如同针尖一般:“她多大?”
    “乾盛四年生人,年方十六。”
    “什么?”赵勛眼眶暴跳:“她十二岁时就嫁为人妇了?”
    马岩嘆了口气:“是。”
    “十六岁!”赵勛咬牙切齿:“十二岁嫁人,刚成亲,夫君上了战场,十三岁的女人,不,十三岁的孩子,夫君不知所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状告无门,走投无路,整日以泪洗面,整整三年,三年后得知真相,天都塌了,最终鼓起了莫大的勇气手刃了杀死夫君的仇人,你们他妈的要抓她,要她偿命?!”
    马岩垂下头,喃喃的做不出声。
    一旁的亲军丁三,看了眼赵勛的脸色小声道:“吕春儿已认罪伏法,说可一命抵一命,再说她…她本就不想活了。”
    “去你妈的!”
    赵勛挥起拳头就要砸,丁三下意识后退了几步。
    “本就不想活了,谁逼的,为什么不想活了,什么叫一命抵一命,凭什么郭尚文那狗官的命值可以与她的命相抵!”
    丁三老脸通红,主动走上前:“某是粗人,无甚脑子说错了话,公子息怒,您打就是。”
    就在此时,望著赵勛的吕春儿,明明素未谋面的吕春儿,已是泪如雨下,摇著头,不断摇著头,衝著赵勛不断摇著头。
    吕春儿用力的摇著头,紧紧咬著嘴唇,咬的,是那么的用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只有目光对视,什么都没说,赵勛,却看出了善良,看出了吕春儿那质朴的善良,哪怕经歷过这世间最为歹毒与痛苦的折磨,哪怕已有死志,吕春儿,依旧善良,依旧不希望牵连到任何人。
    殷红的鲜血,顺著吕春儿的下巴流淌著。
    鲜红的血如钢针一般,刺痛了赵勛的每一寸肌肤。
    无力,宛若一张密不通风的大网笼罩全身,陷进了皮肤,融入到了骨骼,最终勒紧他的心臟,如同绞索一样缠绕在了他的灵魂深处,欲要抹杀他的良知与本性。
    赵勛紧紧攥著拳头,目光迎上吕春儿的双眼,又羞愧的下了头,自己,只是无能狂怒罢了。
    “你是举子,虽是商贾出身,可终是举子,不是百姓。”
    马岩轻声道:“你若將你当成百姓的身份为官,说只有百姓才会说出的话,做只有百姓才会做出的事,莫说商贾出身,便是世家出身,你也当不成官儿的。”
    这一番话,如千金大石猛猛压在了赵勛的心头。
    “好人,活的艰难,坏人,活的逍遥,既然好人做不成好官,那我赵勛…”
    赵勛突然笑了,笑的极为狰狞,狰狞的面容是如此的骇人。
    “就做恶人,就做奸人,恶人,总可以当官吧,奸人,总可以当大官吧,至恶至奸的大官,总可以隨心所欲问心无愧吧!”
    一语落毕,赵勛猛然转过身,大步走向了衙署外,走向了早就停在衙署外的马车。
    马车,有著陈家標记,陈家家主陈奉瑾,古井无波的双目,遥遥注视著衙署內外所发生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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