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的这几人被陆少卿方才的话语镇住,久久还未回神,直到迈进屋子里时,才恍然回过味来。
大家都是同朝为官,又都是家境颇丰之人,自是见惯了不少蝇营狗苟之辈,也当是见多了不少人为了一己私欲罔顾律法。
听此一番话,也算是在心里给自己敲响了警钟。
惭愧啊惭愧!方才他们竟然真的都动了同一个念头。
想着左右是这个周士礼自己寻上门来,不如就借此机会狠狠地罚他一顿,也好趁机让他将黎师傅的食肆还回来。
就连裴珣,看向陆怀砚的目光都变了。
他为官这么些年,向来随心所欲惯了,在刑部的时候也是只负责查清真相,素来不在乎用的什么手段。但如今看来,在意志和心境上,他确实不如眼前的这位。
倒觉得此行似乎也值得了。
门外闹了这么一出戏,门内的人似乎还不知情。
黎书禾尚还在厨房里哼着小调,处理着手中的食材。
直到看到几人的身影,她的眉眼也跟着弯了起来。
就知道他们定然是会早早的过来。
她问道:“吃过朝食了吗?可还要再用一些?”
“要要要!”裴珣第一个应道,立马把方才杂乱的思绪都抛之于脑后,高声道,“给我来一份!”
那些个大道理,还是等吃完美食再去细细领悟吧!
陆怀砚见这人没心没肺的,失笑着摇头,跟着说了一声:“有劳。”
孟淮和丁復则无精打采地坐下,一声不吭。
黎书禾给他们各自端了一碗烫干丝,又把千层油糕稍稍热了热,放到他们的面前。
在对上陆怀砚视线的那一瞬间,脸红地又把眼神收回。
不自然地问道:“怎么才一会儿,几位大人都看着有些闷闷不乐?”
“没什么。”陆怀砚说道,“只不过是我方才好为人师,不自觉地多说了几句,他们还在思考罢了。”
手中的筷箸拌了拌,用食前,他又说了一句:“刚刚周家的那位大公子似乎是想来寻你的麻烦,被见堂赶跑了。”
黎书禾似是早有预料,半分都没有惊讶的模样,只是略带疑惑道:“怎么赶跑的?”
“快别说了。”丁復有气无力道,“那人确实是恶霸无疑,竟然带着两个小厮就想来寻衅滋事,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手被我弄折了。”
“噗嗤。”她实在没忍住笑了出来,“既然如此,还是要多谢丁司直了。”
丁復看着她明媚的笑脸,不由茫然发问:“黎师傅……不恼吗?”
“恼什么?”
“就是……就是……”丁復挠挠头,不知道应该怎么描述,求助般的眼神转头看向了裴珣,见他没反应又轻轻推了他胳膊一把。
裴珣正吃得正欢,抬头时腮帮子还鼓鼓的。
没想到突然被人打断,还呛了两声才缓过来。急忙将嘴里的吃食咽了下去,又拍着胸口舒缓几下,这才替身旁的人解释道:“丁司直的意思是,就这么轻飘飘地放过那周家,黎娘子是不是会恼怒?”
原来如此。
她笑道:“丁司直不是把他的手折断了吗?”
丁復:“啊……那是因为……”
“不管是因为什么,你已经替我出了这口气啦。”她看着这群人若有所思,面带苦恼的模样,大概也猜到了方才发生了什么,反过来宽慰道,“剩下的,就按照规章和律法再慢慢来,不着急。”
黎书禾冲着陆怀砚展颜笑了一下,意有所指:“陆少卿,你说是吗?”
陆怀砚:“……嗯。”
众人皆是难得的看到陆少卿吃瘪,方才那沉闷的气氛一下子就被冲淡了。
偏陆少卿依然岿然不动,稳如泰山,依然往嘴里夹了一箸吃食。
黎书禾只好暗自感慨,这陆少卿到底是听懂了她的戏谑还是没听懂啊?
……
用完食,也没再给他们歇息的时间,陆怀砚便直接开始分配任务了。
“见堂,这周士彬既然嫌少在吴州露脸,定然是还有什么原因的。周府的人既然混迹三教九流,你伪装一番去四处打探一二。”
“裴寺正便同我一起去一趟周府吧,看样子报丧的人还没到这吴州,我们二人先去试探试探他们的态度。”
裴珣点点头,偏头看了一眼黎书禾,问道:“那老孟和黎娘子呢?”
陆怀砚盯着对方看了许久,才说道:“那便请重钧和禾娘你们两个人去那林国钧居住的地方探查一二,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发现的。”
“我瞧着此人住的地方偏僻,重钧独自一人怕是一时半会儿都不一定能找到路。”他顿了顿,才继续道,“还请禾娘帮忙带个路吧。”
黎书禾应了声:“好。”
裴珣闻言眯了眯眼,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过后才品出味来。
陆少卿方才管黎娘子叫什么?禾娘?!
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一直盯着陆怀砚的脸上下打量,企图从他脸上看出什么。
“走了。”陆怀砚无视他那燃起的八卦眼神,淡淡开口道。
……
周府。
周士礼歪坐在椅子上,右手被厚重的纱布缠得跟粽子似的。
郎中刚刚起身,就见周士礼突然抬脚把旁边的药箱踹翻了。
“废物!”他脖颈通红,冲着下首两个缩着脖子的小厮骂道,“一个两个都是废物!两个人打一个竟然都打不过!”
郎中连忙将药箱扶好,叹气道:“大少爷这手,可千万不能再用力了,不然以后可能会留下后患。”
周士礼挣扎起身,左手的指尖差点要戳到那郎中的脑门上:“你要是连这点伤要是都看不好,就趁早给我滚蛋!”
郎中不敢吭声了,抖索着手继续给他敷药,心中连连叹气。
这时,前头有两个丫鬟慌慌张张地走进来禀道:“大少爷,门外来了两个人,说是来见老爷的。”
周府现如今是周士礼在当家。
周老爷子年纪大了,已经不管事了,整日都是听曲遛鸟,压根不管这前头的事情。所以周府一应事务,丫鬟小厮都是先来知会周士礼一声,听从他的安排。
而郎中恰好此时手一偏,不重不轻地按在了他那肿胀的地方,惹得他不由发出一阵“嘶”声。
“小心些,你到底会不会啊!”周士礼骂了声,又朝着那两个丫鬟不耐烦地吼道,“滚出去,没看见我现在这模样不能见客吗?!”
当真是一点眼力见也没有!
丫鬟本就胆小,被他这么一凶,险先跌坐在地上,忙又行了个礼,说道:“可、可门外那两个人,说他们、他们是……”
周士礼愈发不耐道:“是什么?”
“是大理寺的!”丫鬟一咬牙,说了出来。
“什么?!”
周士礼倏然站了起来,全然顾不得正悬挂着的手臂,面带惊色。
这好好的,大理寺的人怎么又找上门了?
莫不是方才觉得那口气没出完,又特地来教训他了吧?
他随意收拾了一番,又对着那郎中说道:“等会有人要是问我的伤势如何,你就往重了说,最好说是伤筋动骨,怕是好不了了!”
郎中连忙应了一声,也不知道这位大少爷又要使什么幺蛾子。
……
管家将人引到了花厅,陆怀砚和裴珣甫一落座,就瞧着周士礼匆匆而来。
陆怀砚瞧着他手上、脖子、脑袋,差不多露在外面的地方都被纱布缠绕,倒像是受了什么重伤似的。
不由扶额问道:“怎么才短短半日,周公子难道又受了什么重伤?”
周士礼的整张脸只露出了鼻孔和嘴巴出气,讲出来的话都有些含糊不清了。
“倒、倒不是。那郎中说手臂的伤影响到了其他地方,需要好好静养几月才行。”
陆怀砚抬抬手,不再跟他废话,开门见山道:“令尊呢?”
“哦。”周士礼扯了扯嘴角,说道,“他已然不问外事,兴许现在正在哪个茶馆听着评弹。”
“既如此——”陆怀砚起身,故意停顿了两下,瞧着他一脸紧张的模样,忽然身子往前倾了倾,这才说道:
“贵府的三公子周士彬,此前在国子监身亡,本官这次也是特地前往吴州来调查此事。”
“什么!?”
周士礼唯一完好的左手攥得指甲都泛了白,满脸不可置信地看向对方。
花厅一角的博山炉依然升起了袅袅熏香,整个屋子里的人全都是未曾一动,更是安静得落针可闻。
空气中只余下周士礼沉重的呼吸声和喘气声。
过了许久,周士礼好像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你们方才说……谁死了?”
陆怀砚抬了下眼,裴珣上前一步道:“府上的三公子,周士彬。”
“三弟好好的,怎么会死呢?!”
“这便是我们来周府的原因。”裴珣说着,又冲着管家点头示意,“劳烦带我们去死者的屋子瞧一瞧。”
管家忙躬身到前面带路。
“慢着——”周士礼意识回神,那一张尽然包裹的脸让人瞧不清他此刻的神情,“既然我三弟是死者,那几位大人不去抓凶手,怎么来我们周府探查呢?”
裴珣解释道:“自是要查一查死者生前的亲朋好友,以及是否与人结怨,才好锁定凶手的踪迹。”
周士礼被他问住,一时就呆在原地踌躇徘徊。
他这一声把人拦住,管家也不好再动,只好就先跟着停在原地听候吩咐,陆怀砚和裴珣两人自然而然也跟着停下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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