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进厂的技术升级改造刚刚步入正轨,各项工作逐渐铺开。
这天下午,李向前正在和刘虎、张峰討论新一批耐高温传感器的改进方案,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红星机械厂的採购科长赵国栋闯了进来,他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脸色异常凝重。
“小李师傅!”赵国栋的声音带著明显的急促。
李向前抬起头,放下手里的图纸。
赵国栋几步走到办公桌前,扶著桌沿喘了口气。
“出事了!我们厂里……可能要停掉跟你们的润滑脂供货合同!”
这话像一块重石砸进平静的水面,办公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李向前的心臟猛地收缩了一下。
红星机械厂的订单,是前进厂目前最主要的收入来源,尤其是特种润滑脂这一块。
“停掉合同?”他重复了一句,试图確认自己没有听错。“赵科长,这是怎么回事?”
赵国栋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他往门口看了一眼,確定没人,才压低了声音。
“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完全清楚。”他嘆了口气。“厂里新来了一位副厂长,姓钱,主管生產和採购。”
“这位钱副厂长一来,就说要『优化供应商结构』,还说什么要『严控採购成本』。”
赵国栋的语气带著几分无奈和不满。
“然后……然后他就提出,要把润滑脂的供应商,换成另外一家。”
“理由是……那家供应商报的价格,比你们前进厂的低不少。”
“价格更低?”李向前眉头立刻皱紧。
前进厂的特种润滑脂,性能远超市场上普通產品,这是经过红星厂长期使用验证的。
价格是根据成本和技术含量合理制定的,红星厂之前也从未有过异议。
现在突然冒出个“价格更低”的供应商?这里面绝对有猫腻。
“赵科长,我们前进牌的润滑脂,质量怎么样,你们用了这么久,应该最清楚。”李向前身体微微前倾。“性能和价格都是实打实的。怎么会突然因为价格问题就要换掉?”
他的语气很平静,但问题却很尖锐。
“是不是……有人在背后捣鬼?”
赵国栋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又有些顾忌。
他犹豫了几秒钟,最终还是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他凑近了一些,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有他和李向前能听见。
“新来的那位钱副厂长……听说是张德彪的老部下,两人私交……很不错。”
张德彪!
这个名字像电流一样窜过李向前的脑海。
一切都串起来了。
上次张德彪来前进厂“道歉求和”,碰了一鼻子灰,还被林薇当面抢白,顏面尽失。
以他睚眥必报的性格,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原来他在这里等著!
通过安插亲信,直接从前进厂最重要的客户下手,这一招釜底抽薪,够狠,也够毒!
红星机械厂的润滑脂订单,几乎占了前进厂同类產品销量的百分之七十!
如果失去这份合同,前进厂刚刚有所起色的局面,立刻就会被打回原形,甚至可能直接陷入资金炼断裂的绝境!
之前所有的努力,红旗搪瓷厂项目的成功,市里的表彰,刚刚燃起的希望……都可能因为这一击而化为泡影。
李向前感到一阵寒意从背脊升起。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愤怒的时候。
“赵科长,”他儘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这件事……难道一点挽回的余地都没有了吗?”
赵国栋看著他,脸上满是无能为力的苦涩。
他摇了摇头。
“那位钱副厂长態度非常坚决。”赵国栋嘆息。“他说,已经和那家新的供应商初步达成了意向,合同都快擬好了。”
“价格方面,对方確实报得很低,低得……有点不正常。”
“我也找机会跟钱副厂长提过你们厂產品质量稳定可靠,但他根本听不进去,就认准了价格。”
“小李师傅,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唉!”
赵国栋拍了拍李向前的胳膊,眼神里带著同情。
他知道这对於刚有起色的前进厂意味著什么。
李向前沉默著,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
张德彪,钱副厂长,低价供应商……一张无形的网,正悄然收紧。
赵国栋看李向前没再说话,也觉得继续待下去徒增尷尬。
“我……我就是听到风声,赶紧过来跟你说一声,让你心里有个准备。”
“厂里那边,我再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但希望不大。”
说完,他再次嘆了口气,转身快步离开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只剩下李向前、刘虎和张峰。
刘虎和张峰刚才也听到了大概,两人的脸色都很难看。
李向前站在原地,望著赵国栋消失的方向。
他慢慢转过身,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刘虎,去把王厂长和孙强都叫过来,开会。”他的声音异常平静。
刘虎愣了一下,隨即应声,快步冲了出去。
很快,王厂长和孙强跟著刘虎跑了进来,王厂长脸上还带著处理完访客后的疲惫,看到李向前严肃的表情,心头一跳。
“向前,出啥事了?”王厂长的声音带著一丝不安。
李向前没绕圈子,直接把刚才赵国栋带来的消息复述了一遍。
“红星厂……要停了咱们的润滑脂合同?”王厂长踉蹌了一下,扶住了旁边的桌子。
“啥?!”孙强也懵了,瞪大了眼睛,“为啥啊?咱们的油不是用得好好的吗?”
“他们新来了个副厂长,姓钱,说是要换价格更低的供应商。”李向前的语气依旧平稳,但每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眾人心上。
“价格低?!”王厂长激动起来,“咱们的油是啥质量?他们厂里用了多久了?现在说换就换?这不是胡闹吗!”
她的胸口剧烈起伏,脸涨得通红。
“那个姓钱的……是张德彪的人。”李向前补充了关键的一句。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沉寂,这次的寂静带著一种冰冷的绝望。
王厂长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著,“张……张德彪……他……他这是要往死里整我们啊!”
她瘫坐在椅子上,双手捂住了脸,肩膀微微颤抖。
前进厂好不容易靠著红旗厂项目翻了身,眼看著订单增多,工人有了盼头,她这个厂长也终於能喘口气,可现在……
孙强和刘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愤怒和无措。
“向前哥,那咋办?红星厂的单子要是没了,咱们……”刘虎急得抓耳挠腮。
“都冷静点!”李向前低喝一声,打断了即將蔓延的恐慌。
他的目光扫过眾人,“现在慌有什么用?事情已经发生了,就得想办法解决!”
他走到王厂长面前,“王厂长,你先稳住。哭解决不了问题。”
王厂长抬起头,泪眼模糊,带著哭腔:“向前,这可怎么办啊?厂里刚有点起色……”
“我知道。”李向前打断她,“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乱。”
他转向眾人,“张德彪想用这招掐死我们,说明他也没別的更好的办法了。这也说明,我们之前的成功,让他害怕了。”
他的分析让慌乱的几人稍微定下神。
“现在最关键的,是弄清楚那个钱副厂长的態度,还有他们找的那家新供应商到底是什么来路。”
他看向王厂长,“王厂长,你立刻联繫红星厂採购科,就说我们要拜访钱副厂长,解释一下產品情况。態度要客气,但也要不卑不亢。”
王厂长用力点头:“好,我马上去!”
“孙强,刘虎,”李向前又看向他们,“厂里的生產不能停,尤其是红旗厂那边的后续服务,还有其他零散订单,都给我盯紧了,不能出任何岔子。”
“嗯!”两人齐声应道。
李向前在办公室里踱了两步,大脑飞速运转。
直接找钱副厂长谈,成功的希望渺茫。既然是张德彪安排的人,必然是铁了心要执行命令。
低价?这里面肯定有文章。要么是產品质量有问题,要么就是短期倾销,扰乱市场,目的就是挤掉前进厂。
必须找到破局点。
正在这时,办公室的门又被推开了。
林薇走了进来,她手里还拿著採访本,显然是听到了这边的动静。
她目光一扫,就察觉到气氛不对劲。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她走到李向前旁边,低声询问。
李向前看了她一眼,把情况简单说了一下。
林薇的眉头立刻蹙起,她昨天才提醒过李向前张德彪在活动,没想到报復来得这么快,这么直接。
“果然是他。”林薇的声音也冷了下来:“衝著你们的命脉来的。”
“李向前,这件事,恐怕不能只寄希望於和那个钱副厂长沟通。”她抬起头,看著李向前。
“硬碰硬,我们现在实力不够。但他这么做,也不是没有破绽。”
“你的意思是?”李向前捕捉到了她话里的潜台词。
“舆论。”林薇吐出两个字。
“利用媒体?”李向前心头一动。
“对。”林薇点头,“张德彪利用职权,安插亲信,恶意打压技术创新企业,损害红星厂自身利益——这个故事,如果操作得好,足够让他喝一壶的。”
还可以这样?
“把事情闹大?”王厂长有些犹豫,“万一……万一惹恼了他们,会不会……”
“风险肯定有。”林薇坦诚,“舆论是双刃剑,用不好会伤到自己。而且,需要证据,需要时机,需要非常谨慎的操作。”
她看向李向前,“这等於是在没有硝烟的战场上,向张德彪宣战。一旦开始,就没有回头路了。”
李向前沉默了。
林薇的提议,大胆,甚至有些冒险。
將內部的商业倾轧,捅到公眾面前。
这在当前的环境下,需要极大的勇气,也面临著不可预测的后果。
可能会引来上级部门的干预,可能会彻底激怒张德彪,让他动用更强的力量进行报復。
但,这也是一条可能的生路。
如果成功,不仅能保住红星厂的订单,还能彻底打掉张德彪的威信,甚至可能將他拉下马。
机遇与风险並存。
前进厂现在就像一艘刚刚修补好、驶离浅滩的小船,却迎头撞上了巨大的风浪。
是选择硬抗,冒著船毁人亡的风险去闯?还是尝试迂迴,寻找更稳妥但也可能更慢、甚至错过时机的航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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