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秉钊对着镜头说了一些场面上的官话,维持的假面淡笑让他身心产生了疲惫。
他是一个干实事上来的公职人员,走到正厅级的位置,全凭自己一步一个脚印。
即使在这政界闯了十几年,他还是对这些官场上的表面工作很是反感。
记者收起话筒,对他礼貌地笑了声:“陆厅,您可以休息一会儿,等到了村里,我们再补拍一些镜头。”
陆秉钊轻轻点了下头,看着镜头盖上,视线在后座打量了一番,落回刘秘书身上时,明显带着询问。
“在最后一排。”
刘秘书话音刚落,陆秉钊就看见最后一排冒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尖,女孩子柔软的面上洋溢着笑容,俏皮地眨眼莫名冲散了一身疲惫。
也就是这么巧,她冒出脑袋恰好撞上陆秉钊回头。
霁月伸出左手,朝他比了个小小的心,见他神情自若的转走了视线,身子也落回了座椅,静静看着窗外的雨景。
露雨村就如同它的名字,每年到秋季,雨水都多到泛滥。
几年前的洪涝灾害让数千村民流离失所,当时陆秉钊还是基层干部,处理灾情不仅冷静镇定,应对方案还精准迅速。
虽在洪灾中负了伤,但醒来后得到了国家的表彰。
霁月看过那段新闻,当时只觉这个男人敢入水救人,不像那些国家蛀虫,发生了灾情第一时间找上头拨款。
出了事推到下面的人头上,拨了款第一时间塞进自己口袋。
这好像已经成了常态。
所以陆秉钊能走到这个位置上,非常不容易。
因为不合群,所以向上的阻碍就会更大。
不过以他的家世背景,好像并不需要怕这些。
不知颠簸了多久,车子终于停靠在村口,村里头道路变窄,需要徒步步行。
镜头对准陆秉钊那张稳重的俊脸,霁月看到一行人像下饺子一样一个个走进泥泞的小道里。
各色的伞拼接出一个彩色的桥,其中那把黑伞下,躲藏着陆秉钊的脸。
霁月没动,刘秘书临下车给她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她待在车上不要乱跑。
误入镜头引起众人误会,会让陆秉钊的名讳受到影响。
虽然她很想刷分,但给他泼上墨水的事,她也并不想干。
雨滴声连续不断,密集的清脆声宛如珍珠落入玉盘,有时急促些,又像敲击着木鱼。
长久的安静,让这点雨声变得愈发放大。
霁月竟被雨滴哄得有些犯困,迷迷糊糊之间再度闭上了眼。
补拍完镜头已经傍晚七点,村民热情地招呼众人吃晚饭,记者和摄影师还打算拍些空镜,与众人分散。
陆秉钊在人群中瞥了一眼,意外没看见霁月的身影。
洞察人心的刘秘书附耳轻语:“霁小姐还在车上。”
到了饭点,在飞机上就没吃什么东西,这会儿应当是饿了。
陆秉钊伸手接过他手中的伞,嘱咐道:“准备些吃食,我去接她过来。”
刘秘书怔了怔:“那房间?”
“一人一间。”他停顿,“安排在我旁边。”
就知道,还想一人一间避嫌呢。
怕是当着众人面各自进屋,深夜相拥滚成一团吧。
刘秘书暗自鄙夷,表面还是应承着:“好的,陆厅。”
陆秉钊的身影才闪离视线没多久,刘秘书就听到村民在那用蹩脚的普通话闲聊。
“今年跟七年前也太像了,都连续下了十来日大雨了,衣服到现在都没法干,再这样下去,大家都要裸奔出门咯。”
半是玩笑的语气让周遭气氛其乐融融,可就在众人欢笑着没多久,远处山头突然塌陷。
大量泥石和流沙被洪水冲泄而下,即使经历过七年的洪涝灾害的村民,也被眼前这一幕给震在原处。
刘秘书毕竟跟过陆秉钊很长一段时间,有些方面学得像模像样,他迅速组织村民往高地上跑。
个别舍不得家中贵重物品和庄稼的,硬是被此行来的几人架着胳膊抬了上高地。
等处理完一切,刚刚站着的位置早就被洪流冲刷至只剩几个屋顶。
有人在人群中担忧:“陆厅呢?他去哪了?”
刘秘书心中一惊。
村口地势低,洪水去往的方向,正是村口。
霁月也在那里,二人会不会被洪流冲走?
刘秘书不敢深想,只能不断刷新手机信号,试图和外界建立联系。
车子猛地晃了一下,霁月感觉自己像坐在漂流艇里,整个身子在座椅上颠起,再睁眼时,人已经坐在了后排正中央。
外面雨水还在落,但比起那大雨,更恐怖地是不断上涨、奔腾而来的黄褐色泥水。
不会吧,这么倒霉。
陆秉钊几年前来这发生了洪涝,这次来又有?
这什么先天洪涝圣体。
霁月来不及多想,在室内寻了一圈,把能用的拖车绳、扳手、锤子全部塞进口袋,趁着洪水还没涨上车窗,她先一步打开窗子,猫着身子爬出窗口。
彼时洪流不断冲刷着车身,大巴二十来座,体积和重量尚可,还没推到很远的地方,加上后面抵上了一棵大树,此时还算结实。
湿滑的车身外壳让她毫无下手的地方,试了几次才艰难地翻上了车顶。
雨水在脸前冲刷,她抹了把面上的水珠,试图看清周围景象。
天色渐黑,村子大抵也受到了重创,此刻连一星半点的灯火都瞧不见。
下雨的夜晚没有月光,头上又全是密布的乌云,旁边什么样实在看不清。
她调整站姿靠近粗壮的树枝,摇晃的车身不断灌进洪水,她不确定再过些时候,车子会不会被冲走。
当前情况下能靠得住就是扎根在泥土里的大树,但泡的时间久了,土质松软,若还有更大的洪流往下泄,保不齐她会被卷走,到时候阎王爷不收也得收。
霁月打开手机手电筒,借着微弱的光线辨认周围地形,稍高一些的土坡似乎还未遭受洪流的侵袭。
往那去的话,再往高处跑,也许能获得一线生机。
霁月立即取出拖车绳,将锤子拴在一头,借助重力用力往外甩动。
锤子一端有尖钩,若是能卡住最近的树干,她逃生的几率就增大了百分之五十。
剩下百分之五十在洪水里,能避开冲泄而下的树桩、巨石、农具,自然是好的,若是避不开,那就是命。
掉落洪水的绳子被她卷在腕部一点点拉拽着,目光忽地一顿,锤子勾住的那把黑伞极其眼熟。
来露雨村的一行人里,只有陆秉钊的伞是黑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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