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釵洲位於天下东南,是九洲之中疆域相对较小的一块陆地,整块陆地总体上西高东低,西侧的数十万里疆域,几乎全被高山所覆盖,山林茂密,人跡罕至。??? ??shu?.??om ???
这十万大山,鬱鬱葱葱不见地面,既是仙家福地修行中人小隱於山林的好去处,也成了野兽妖物呼啸山林的好去处。
天下九洲各地风气不一,在中土神洲那边来说,各位山上仙师都极爱降妖除魔,以换取临渊学宫那本勒功帐本上的功德记录,但放到金釵洲,就又成了另外一回事。
以往年间,金釵洲修士都极喜欢用镇妖塔以及锁妖绳一类的仙家法宝,捉拿圈养各地冒出来的各种妖物鬼魅,虽然这类事情並不符合中土那边的规矩礼制,但天下之大人各有志,也未必是所有江湖仙人,都能认认真真听从那中土的號令行事。
甚至从当年那个天象之后,本就盛行此道的金釵洲,更是直接出现了某些盛行於桌面底下,诸如那所谓“鬼市”一类的暗桩生意,有某些手段奇异的谱牒修士,或者是惯爱剑走偏锋的山泽野修,开始以此为业,在那鬼市上摆摊做个小商人,至於摊位上的货品,当然就是那些从刚生出灵智,到已经几乎快化形为人的各个品类的妖物。
许多有门路的豪商富贾,或是图个新鲜又不想自己动手的仙家修士,都会私底下前往这些遮遮掩掩的各处鬼市看个乐子。
有时候看上了某些被关在笼中的妖物鬼怪,这些兜里不差钱的豪奢贵客,还会大价钱將之买回家中私藏,只要做好了防备手段,就会跟那园中、池中鱼一般,成了各处仙家庭院里的观赏物,也可作为同好之间互相攀比的一种乐趣。
更有甚者,某些得了大机缘快要化形成人的妖物,还会成为某一类人眼中的香餑餑,买回家中当成那“金屋藏娇”的一个娇物,生冷不忌,口味极重!
早在多年前,此类货品数量本来也少得可怜,加之这类口味也不是能光明正大摆在明面上来下嘴的,爱面子的有钱人们,多多少少还是会有些遮掩,故而还不算多见,但就是近几年间,金釵洲不知为何突然就颳起了一股妖风,但凡是多少有些心思的,都开始大大方方喜好上了这种独特的口味风格。
那些负责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做买卖的鬼市摊主,一见有赚钱的门路且势头大好,就乾脆不再满足於从荒野山林之中寻找机缘,开始一门心思研究起如何將一个纯粹野物圈养妖化成人形,或者是半人形就更妙了。
比如母狐狸化妖成人,就不能让她直接成了人形,得留著那一对毛茸茸的狐狸耳朵,会更加值钱得太多!
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那些生於荒野,天生地养的山间妖物,受益於当年的撒豆成兵一事,各自成长极快,但碍於时间尚短,还不足以成长到真正化形成人的地步,大多都是某一部分还留著妖物痕跡。
可鬼市上的那些买卖摊主们,一个个手段驳杂,神通有成,对於圈养一道颇有心得,自然就早培育出了很多被拴著锁妖绳一类法器的妖物,除了如那狐狸耳朵一类的特殊情趣之外,已经几於人族无二了。
……
这一日,金釵洲西侧十万大山深处,某一座位置偏远荒无人烟的山谷之中,鸦雀无声,万籟俱寂。
有个一身衣著隨性,形容粗獷的中年汉子,独自一人蹲在这山谷一侧的某座山头上,藏身在一块巨大的山崖石背后,他已经呆在此地不挪窝超过一个月了。
此人乃是一名浪跡在金釵洲各地江湖之间的山泽野修,也算修为有成,又由於为人处世狡诈奸猾,与人动手极其心狠手辣不留后路,故而在金釵洲江湖上也算小有名气,有个“豺君”的諢號。
这位早能做到辟穀的散修仙士,不吃不喝不眠不睡,小心控制自身灵力不再外放出那一层凶厉气,彻彻底底收敛起周身气息,如同化身成一块山石般静静蹲在那里已经一个多月了,就一直目不转睛看著山谷內的某座山洞口。
混跡江湖已久的山泽野修,自然也是知道那鬼市上的买卖风向的,他在此处待了如此之久,当然不会是閒著无聊没事找事,而是已经有了个確定的目標就在眼前。
山谷內,那座隱蔽在林间隱蔽之地的山洞周围,没有任何林间野物靠近,也没有鸟兽生活在其中的跡象,洞口附近地面清爽乾燥,也没有乱石枯木堆积,远远看起来,显得整洁有序,就更像是被什么人清扫收拾过一样。
蹲在山头的中年汉子身负不俗修为,耳聪目明自然不在话下,就能轻而易举看到那山洞周围发生的一系列变化,甚至能看到那山洞周围缓缓流转的天地灵气,正在源源不断涌入那座山洞之中。
此时大约又过了半炷香左右的光景,眼看著那涌入山洞之中的灵气越来越磅礴,到了某个特定的程度之后,那源源不断缓缓流淌的灵气毫无预兆地突然一顿,彷佛是迎来了什么极为重要的关键时机。
下一刻,以这座山谷为中心,方圆数十里之內的天地之间突然开始阵阵风起,原本晴朗无云的万里晴空,在不断变得黯淡下来,有无数闪动著雷光的阴云,在这一刻自天穹周围缓缓浮现匯聚向这座山谷的正上方,正是酝酿雷罚的架势。
妖物化形成人,有违天地大道,则必有天罚临头,意图將那逆天之物送入轮迴,不得使其苟存於人间。
那个蹲在山头上的中年汉子见状,脸上笑容也在这一刻变得愈发明显,都已经明晃晃露了半口黄牙出来。
既然有天罚將至,当然就说明了那洞中妖物已经熬过了化形所需要面对的九成关卡,接下来只要扛过了这道雷罚,就意味著她將彻底化形成人!
如此结果,才不会枉费这中年汉子在此等了这么多天的光阴消耗,因为这是真正靠著天地灵气自主化形成人的妖物,可比在鬼市上的那些半兽半人形的精怪,或者是那些同行买卖人靠著圈养培育出来的催熟妖人,要珍贵得太多了。
所谓物以稀为贵,天下万事万物,大多都是只有首开先河的那个,才会更容易被人珍奇,也极易成为最值钱的那一个,后来者基本都很难超过前者,这就又有所谓见多不怪一词,正是此理。
如今的金釵洲几座鬼市,从没有人真正寻到过这种自荒野间长成的妖物,那么这中年汉子了这么多天才蹲到的眼前这个,就將成为一件足以称为价值连城的孤品!
也许以后隨著时间拉长,还会逐渐再出现更多的妖物,但这绝对將是首开先河的第一个!
再加上,这汉子在之前早就確认过了,这山洞中的妖物乃是一头幼年雌狐化形而来,那就是实打实的更加值钱了,到时候他一旦將之送到那某座鬼市上,那么他伸手开价要钱,就要多少都不算过分,总会有那钱多如流水的阔绰豪主愿意掏银子!
至於此刻头顶那匯聚而来不断成形的天罚雷劫,汉子反倒並不太担心。
狐狸多智,那雌狐妖物既然准备好了要今日化形,想来就必然是做好了十足准备的。
即便她到最后关头真的扛不住雷劈,这汉子也不介意替她稍稍抵挡一二,毕竟她將是他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最大的钱袋子,此刻出些力护她一护,当然还是划算的。
山谷顶部的雷云越积越厚,但那座山洞內却依旧寂静无声,仿佛那个妖物並不知道头顶雷劫已至。
下一刻,头顶那酝酿完全的雷云突然之间由內而外亮起一道耀眼的白光,一道闪动著无尽红色电光的天罚之力,骤然自那云层中心处倾泻而下,直奔那座山洞而去,大有將那妖物一击毙命的意思!
中年汉子眼神炽热,一眼不眨盯著那山洞,脸上的笑容也愈发的诡异与狂热,这可是第一头真正的妖人,如此天大的机缘,甚至都开始让他有些激动地微微颤抖不止。
不过,虽然此刻內心激动万分,但仍未影响到理智,他依旧死死压制著周身气息,唯恐最后关头被那妖物发现,这可是摇钱树,绝不能叫她给跑了!
下一刻,那盼望已久天降雷罚转瞬即至,其威力之大,仅仅一个照面就劈碎了那山洞穹顶上方的土石山体,直接从山顶开了一道幽深的隧洞,煌煌赫赫砸进那山洞之中,直奔著取那妖物的命而去!
那座山洞內剎那间闪过一道耀眼白光,在地动山摇之间直接掀翻了那山洞之上的半边山顶,一声悽厉的尖锐兽吼声,从那山洞之中四散开来,惨烈的淒鸣声,又隱隱夹杂著一点属於女子才有的婉转哀怨,直灌那中年汉子的耳中,甚至让他有了那么一瞬间的眩晕。
这一幕骇人的场景,让那个中年汉子脸色微微变了变,他先前只在暗中看到了那个女妖尚未彻底化形之前的相貌面容,也不得不承认其长相极美,但却全然没想到过,她的声音竟然还带著魅惑之效!
人间曾有很多只作传言的旧故事,其中说到过的上一个有魅惑能力的妖物,还是那个被末代人皇封禁在云梦泽的涂山氏一族,中土神洲南部那座大名鼎鼎的涂山,便是其族祖地。
中年汉子摇了摇头摆脱了脑海之中的不適,再次眯眼看向那座残破山洞,难不成眼前这个女妖身上,还带著那涂山九尾的血脉?
一念至此,这汉子看著那山洞的眼神就更加地炽热起来,如果真是九尾血脉,那她就更值钱了!比他当初估计的价格,还要再往上翻至少一番!
……
距离这座正在雷声隆隆的山谷更遥远一些的地方,还有个身著灰麻色长衫的文士,双手负后站在一座远高於那山谷两侧山头的险峻山崖边,静静看著那片不断落雷的山谷。
在文士身侧,还有个黑衣年轻人与之並肩而立。
那个諢號豺君的山泽野修並不知道,早在他盯上那头雌狐妖物在此地蹲点之前,这一中年一少年两个人就已经在此处了,比他要更早到达,更是將他撅著腚藏在那山石背后的所有动作都看在眼中。
此刻,那守候已久的妖物终於走到了化形的关键时刻,黑衣年轻人却好像並不如何关切,反而笑眯眯侧头看了眼那个文士,笑道:“如此关键时刻,武安君难道就不打算出手帮衬一二?那妖狐刚成人形,万一弄不好,可就真要被这雷罚收走性命了。”
文士听著年轻人笑意盎然的话音,並未转头看他,只是缓缓摇了摇头,淡淡道:“成与不成都是她命里该有,扛不扛得住全凭她自己的本事。”
年轻人轻轻一笑,又道:“你万里迢迢到此,不就是为她而来?怎么到了眼前了,反而开始袖手旁观了?再怎么说也是个娇滴滴的美娘子,如此不怜香惜玉,这可一点都不像大名鼎鼎武安君的做派啊!”
文士此时才转过头看向这吊儿郎当的年轻人,“救与不救,阁下总比我要顺理成章得多。”
年轻人闻言脸色一变,慌慌张张道:“武安君这话可说得不对,我一个出门都要与人打招呼的囚徒,哪里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出手救一个妖物?这可是如今天下九洲间,除了那座封门的云梦泽之外的第一个真正妖修,我怎敢出手,脑袋不想要了?”
文士侧头看了眼年轻人,这个本事奇高,可胆子奇小的傢伙,从来就不像他明面上表现出来的这样畏首畏尾,只是每每说话就总像是脑子有病一样,还真是跟他那个名號相得益彰。
“也没谁真的下过监禁令不让你出家门,故步自封不过是你自己的选择,现在拿到这里来说理由,很有用?那你又何必来此?”
年轻人被那文士如此揭老底也不生气,反而笑眯眯道:“武安君这话可说得不对,燕云帝国那位开国雄主曾有名言,『臥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我可不想自己哪一日落得个一杯毒酒的悽惨下场。”
文士冷笑一声,懒得再与这个古古怪怪的傢伙废话,再次將目光投向那座山谷之中。
年轻人看著文士这个样子,跟著懒散一笑,再次吊儿郎当与他看向一处,不再废话。
……
山谷之中,那座山洞的穹顶已经彻底被那一道道雷罚掀了个底朝天,明晃晃露出其中景象。
那头遭受雷劫的雌狐妖物此时彻彻底底露出了真容,周身上下此刻已完全与人无二,一身白狐的皮毛自然而然化成了一件狐裘罩身,朱唇点絳,眉目如画,一双狭长秋眸水润如珠,透著一股楚楚可怜的柔弱之感。
此时因为被那天雷加身,这狐女那一身雪白狐裘被雷弧烧得有些悽惨,女子形貌也白一块黑一块,整个人形容狼狈,伤痕累累,在那雷罚之下摇摇欲坠,眼看著就要命丧黄泉。
那天罚到了此时,已经快要到了尾声,但这狐妖也已到了强弩之末,盈盈秋水般的一双狭长水眸之中透著一股不甘之色,因为她已经感觉到了那最后一道天雷之中所蕴含的磅礴镇压之力。
天下雷法皆为降妖除魔的最大利器,源出正是来自於这天雷之力,乃是如这狐妖女子一类的天生克星,此刻她刚成人形,属实是扛不住那奔著取命而来的天罚。
也许以后再成形的妖物不至於会如此悽惨,但她好巧不巧正是妖族匿跡之后万年间,天下九洲陆地上第一个真正彻底化形成人的妖,运气好,又不太好,只比其他与她进境差不多的同类快了半步。
可恰恰就是这半步,真正成了足以致命的利刃!
山谷一侧的山头上,那个蹲点了一个多月的野修原本早已见过了这妖狐真容,可此刻再见,却骤然发现她比先前更没了五分。
这位諢號豺君的野修狠人,此刻甚至忍不住开始在心里暗暗思量,这要是个人族,是不是都足够拿下那铜雀楼十年一榜的胭脂状元了?
不过,这个奔著赚钱而来的豺君,只是有这么个古怪念头一闪而过,下一刻他就毫不犹豫选择了出手,不是奔著那狐妖而去,而是祭出一把油纸伞,直衝那即將降落的天雷而去。
那狐女摆明了已经是重伤之身,不可能在短时间之內跑路,那么他当下这一道天雷之后,她就已经实打实是他掌中之物了!
至於在此之后,是要將之留在身边,还是送到那鬼市去卖钱,就等用锁妖绳將之绑上了再说!
豺君祭出的这把纸伞法宝,其实是一件仙家仿品,是金釵洲炼器大宗拾林山,照著那位风雪楼排名第三的红莲祭酒手中的那柄红莲簦仿製而来,品秩不高不低只算中游,比之那件原物法宝要差了太多,但挡下一道天雷倒还是不在话下的。
散修豺君当然是没有那个財力能从拾林山买法宝,这件属於他压箱底之一的宝贝,是很多年前他跟在某群寻仇的谱牒仙师身后简陋而来。
那两方仇人见面就打生打死,只盯著要对方的性命,却没顾忌周围还有个坐山观虎斗的山泽野修,最后两败俱伤之下,正好就叫他这个渔翁得了利,也算是一桩缘分了。
此刻,豺君祭出那仿製纸伞之后,也没有著急去抓那女妖,而是眯眼打量著那把纸伞的挡灾结果。
那天上阴云之中最后的雷电之力,全数匯集在那一道收尾的天罚雷芒之中,透出云层直奔那狐女而去,却被那把纸伞挡在了必经之路上。
那雷劫在如此突如其来的变故之下,竟如有灵智一般试图要绕过那纸伞,但下一刻,纸伞骤然身形暴涨,从只有正常的纸伞大小瞬间变大,彻底將那座已经破败不堪的山洞全数护在了伞下。
雷罚速度极快,最后就避无可避砸来了伞面之上,虽然將那纸伞穿了一个洞,但到底是没有了后继之力,被那狐女硬接了下来,但却已不再致命。
散修豺君见状大喜,从那块山石背后现身出来,笑眯眯看著那个刚出虎口又如狼窝的妖女。
女子狐妖此刻一脸惊慌失措,看著那突然杀出来的人族修士,一双媚眼剎那间盈满了雾气。
如此魅惑之態,几乎让那散修差一点就心神失守,但下一刻,他就掛上了一脸不怀好意的猥琐笑意,搓了搓双手狞声道:“都到了这种时候了,还敢魅惑老子!等老子將你拿在手中,我倒要看看你到底能有多媚人?”
说罢,野修豺君就准备一步跨出朝那妖女而去!
对面的狐女原本一脸惊恐看著那野修,但转瞬之间,不知道她到底看到了什么,一双水眸在剎那间睁得圆圆的,有些懵懵地看著那野修身后。
就在此刻,一直罩在黑色衣袖之中的惨白纤细的乾枯手掌,悄无声息轻轻搭在了那散修豺君肩头,一股冰冷的寒气隨之瞬间盈满他体內所有经脉!
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豺君本已抬起的那只腿都不敢再迈下去,只听到耳边轻轻传来一个似笑非笑的声音。
“你这只脚要是敢踏下去,信不信我让你连鬼都做不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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