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午后, 幽州来的马车再次停在永宁县县衙外。
守门的小吏伸头一看,很是复杂地迎上前,满心纳闷这两位怎么又来了, 真是没完没了。尽管心中腹诽,但表面还得笑脸相迎:“诸位大人可是来找县令大人的?可是不巧了, 县令大人这会儿不在,您先进内喝口茶,小的这就叫人去找大人回来。”
黄参军点了点头, 自顾自地迈进县衙门槛。回头见赵炳文还没有动作,不由得催促道:“愣着做什么, 此处你不是最熟悉的吗?”
赵炳文沉默半晌, 终究还是一言不发地跟上去了。
黄参军知道他不愿意来,路上也劝了他许久,可这家伙是个脑子转不过来弯的,来都来了, 还要摆脸色,叫永宁县的人瞧见了会怎么想?
等下人上了茶水, 黄参军便叫他们都退下来,这也是他最后劝赵炳文了, 若还是想不通,那只能说明这家伙不堪大用:“你跟着刘太守的日子最久, 也最得太守器重,这回为了补偿你,太守大人将你家长子都接到府上, 陪他家小公子读书,你还有什么好不满的?亏得你这模样也只有我瞧见过,若是当初在太守大人面前露出来, 只怕要惹得太守大人动怒了。”
赵炳文讽刺一笑,什么陪读?不过是人质罢了,将他儿子扣在自己府上,才能要挟他继续监守裴杼。他是跟着刘岱时间最久,可是跟了这么久也没见刘岱提拔过他,相反还一直让他做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倘若这样算器重,整个幽州衙门里就没有不受重视的人。
“事已至此,你既然答应了太守大人过来,就得将事情给办好。”黄参军警告道。
赵炳文也没有郁闷多久,反正他早就知道太守大人是什么人,只是一时间不能接受自己在刘岱眼里是个可有可无、随时都能利用的角色罢了,他随即表态道:“我知道,烦请您带句话给太守大人,该怎么做,我心中有数,绝对会替他看好永宁县,请他不必担心。”
“你能有这番觉悟,也算太守大人没有看错你。”黄参军见他终于想通,总算是满意了点儿。
裴杼这会儿正带着衙门的人围观江舟训练。
三百人被选上来后,便被江舟迅速收编了,昨儿便迫不及待地领着他们操练了一整日。为了尽快练成这支兵,江舟甚至划出一片地方扎了个临时军营,一切比照之前他领兵作战的规矩。
原先在永宁县被练过的人多少知道江舟的本性,也知道他下手之残忍,心中早有准备,但是赫连等栖族人却是头一回遭受这种重创。仅昨天一天,他们便被折腾得死去活来,今天早上还没睡饱,又被号角声给吹醒,被迫打起精神前去训练。尽管这里并没短了他们吃喝,可这样的强度,谁吃得消啊?
裴杼过来的时候,便看到不少人已经垂头丧气,甚至有气无力了。他虽然猜到铁牛先生的行事作风,可这些人的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惨上几分。裴杼暗示地瞅了瞅江舟,这回是不是下手太狠了啊?
要不……轻点儿?
江舟直接无视,转过了身,匪气十足地对着手下的三百人道:“你们从数千人中脱颖而出,乃是永宁县的精锐,既是精锐,就得给我挺起胸膛,有个精锐的样子!整日垂头丧气的,裴大人还如何指望你们为衙门效力?百姓还如何指望你们保家卫国?”
这也就是裴杼心软,否则江舟下手还得再重些,更不会闲着没事还跟他们解释这么多。
赫连等一众人被问得羞愧不已,这话不无道理,只是他们有一点想不通:“我等被选上来,不是只当巡逻队吗?”
“是巡逻队不假,可你们难不成以为,谁都能进巡逻队?你们的敌人是胡人,胡人向来嗜杀成性,残暴不仁,我若是对你们心慈手软,来日你等碰上胡人岂能保住小命?衙门正是有此考量,才会让我对你们严加训练,你们不信可以问裴大人。”
众人被忽悠得一愣一愣的,只好看向裴杼。
裴杼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他练兵当然是为了抵御胡人,虽没指望能将胡人赶跑,但只要能帮着守城就已经很不错了。
江舟再三表示,自己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手下的兵着想。不练好拳脚棍棒以及马上功夫,将来如何能一击制敌?至于敌后侦察、窃取情报、袭扰破坏、刺杀敌军这些,以后有的是机会慢慢教,他早晚能将这三百人练成奇兵。但这种心思,眼下当然不能全部暴露,否则别说这些人会怀疑,就连裴杼也不敢再用他。
裴杼为人虽然不错,可就是胆子太小,至今想的都是抵御胡人,而不是一鼓作气直接歼灭东胡。
不想吞并他国、扩充领土的县令不是好皇帝。在裴杼没有转变观念之前,江舟死守底线,绝不摊牌。
训练结束后,裴杼赶紧让人将炖好的肉汤给提了上来。
众人忙不迭地排队领伙食,今儿的饭菜可比昨天好多了。
此处虽然带了伙夫,但是大锅饭伙食一般,这三百壮丁训练了一日,裴杼怕他们吃得不好饿瘦了,饿着谁也不能饿着兵啊,于是交代秦阿明:“打明日起,将他们的伙食费都涨一涨,每日都得有荤腥,否则这训练量只怕他们吃不消。”
秦阿明在纸上记下,道:“行,我回去跟我们头儿请示。”
他口中的“头儿”自然是沈璎了,这才多久的功夫,秦阿明等四人便已被沈璎收拾得服服帖帖。
江舟趁机挪了过来:“若是可以的话,能不能给他们每个人都准备两幅明光铠,还有如今的刀也不行,得买陌刀,那个刀最适合对付胡人了。”
秦阿明无情地合上本子:“我们头儿说了,县衙预算有限,如今还不能乱花钱。这些东西,等日后有钱了才能给您一一添置。”
江舟虎目一瞪,威慑十足。
秦阿明也是吓得脖子一缩,但是想到他们头儿还在前面顶着呢,他们也不好太丢份,于是又挺直腰板,无所畏惧地迎上江舟的视线:“铁牛先生有什么话只管跟我们头儿说,何苦为难我们呢?”
好样的,江舟龇牙:“真不愧是你们沈姑娘带出来的人。”
沈璎手有多紧,江舟是知道的,不会批的钱一文都不会漏出来,再胡搅蛮缠都没用。他对着沈璎这个侄女总有些怂,只能去忽悠忽悠裴杼。
好在裴杼耳根子软,好歹答应他挪出三百匹马给他训练。
裴杼自己也在衙门养着马,有了马确实更方便。这些兵练成了是为了抵御胡人,比他还要需要马。说实话,若不是现在他还穷着,裴杼甚至想给他们全副武装到位。
得知自己即将也有马后,众人欢喜得都快疯了。谁不向往纵马踏花?若有了马,将来他们外出巡逻得多威风啊?
裴杼看他们喜出望外,也不忘交代道:“虽然答应了要将马借来给你们训练,可你们也得好生照看,喂马的草料需自己准备,切不可纵马践踏农田。”
“大人只管放心,我们只在山脚下放马!”
他们哪里不知道大人对农事的在意,岂敢拿庄稼作为饲料,这不是找死么?
等到小吏过来找时,裴杼才匆忙回程。
回去后方得知,刘岱又阴魂不散地派了人过来,依旧是当初的赵炳文。
真是……没事找事。裴杼实在想不通自己身边有什么好监视的,他可是遵纪守法的良民!不争不抢,不贪不腐,所剩不多的那点心思都放在扶贫上了。就这样竟然还碍了旁人的眼,他多冤啊?
要说唯一出格的,便是他偷偷练了三百的兵,可那也是被逼无奈,他只想守好城门,以待来日更好地扶贫,仅此而已。
裴杼下意识想要拒绝,却看到王师爷忽然冒了出来,对着他微微点头。裴杼颇有些摸不着头脑,试探道:“真是太守大人亲自吩咐的?”
黄参军重重点头:“对,太守大人昨日过来,发现县衙人手依旧短缺,这才特意又遣了赵炳文前来帮忙。赵炳文之前虽言语冒犯过诸位大人,但眼下早已改过,还请裴大人看在太守大人的面子上,允其带罪立功。这也是太守大人的一片心意,除了您,再没有哪位大人能叫太守大人如此上心了。”
得,又是一番冠冕堂皇的话,裴杼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他本来不想留的,可一来王师爷似乎另有筹谋,二来他也担心刘岱还有别的招,索性先捏着鼻子认下了这个“帮手”。
黄参军不辱使命,可算是顺利办成此事,能回去给太守复命了。离开时,黄参军伸手,搭在赵炳文肩上,给了他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事无大小,三日一报,别忘了这规矩就成。
赵炳文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他当然会上报,而且是两边都得报。既然他们都不把他当人看,那他索性就不做人了。
黄参军一走,郑兴成等人也就懒得装了,直接掉头走人,理都不理赵炳文一声。
裴杼随意点了个差役让他带赵炳文下去安置,自己则跑到王绰跟前,问他刚才为何点头。
王绰从容道:“刘太守如今已经盯上了您,即便您拦住了赵炳文,依旧还有旁人在后面等着。后来者未必有赵炳文合适,起码赵炳文才能平平,眼界平平,脑子也不甚聪明,并不能替留太守办成什么大事。”
得了这么个评价,说实话裴杼都有点替赵炳文心酸,他吩咐旁边的魏平:“既然赵炳文已经留下,平日里还是防着他一些吧。只是一码归一码,他没犯错也别叫衙门的人欺负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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