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脚踏进屋子, 江舟便停了下来。
王绰这家伙怎么也在?
华观复一掌拍在他的后背上,将人给推进去了。不止王绰,今儿连沈璎都来了。只因胡人退兵, 郑兴成让他们俩过来,无论如何都得将裴杼给带回去。自从战事一起, 裴杼便常驻在永宁县,仿佛还是永宁县县令一般,州衙的人早就望眼欲穿盼着他回来了。
这两人也是刚到县衙就被华观复给拉过去了, 神神秘秘地说有要紧事需商议,还得等到江舟回来把人凑齐才能说。如今人已来了, 王绰也没工夫再跟他卖关子:“说吧, 究竟什么事?”
华观复这才将裴杼那日的表现说了一遍,他没有添油加醋,只是陈述事实,裴大人对宫里那位似乎有点上心太过了, 不论碰到什么,都要事无巨细地跟宫中禀报。说完之后, 华观复格外忧心:“我怕他一心做纯臣,假以时日真被齐霆给笼络了过去, 你们几个便有的哭了。”
“这绝不可能。”沈璎压根不相信。
去年她跟着裴杼去过沧州,知道裴杼对上一任沧州太守被包庇一事早就心有不满。朝廷已经烂成这样, 以裴杼的性子,断不可能还对齐霆有多少忠心。他们追随的这位,就喜欢做离经叛道的事, 忠君爱国这四个字,后面能做到,但前面……估计不太诚心。
沈璎于是笃定:“裴杼这么做应当只是为了让齐霆放心, 毕竟齐霆疑心病甚重,裴杼在朝中又无根基,哄好对方才好办事。”
“你就不怕他把自己也哄进去了?”华观复问。
沈璎:“他不会。”
王绰也不相信,同样觉得裴杼是装出来的,没准心里就跟齐鸣似的,早将齐霆给骂得狗血淋头了。
江舟还以为华观复挨个把他们叫过来是有什么大事要说,结果就为了这点破事儿?他眉头一皱,不耐烦道:“这事有什么可值得拿来说道的?不管他是喜欢齐霆也好,讨厌齐霆也罢,到时候大业一成,直接弄件龙袍披在他身上,他还能把龙袍给烧了啊?只要上了这条贼船,谁都别想下来,你也一样!”
别以为他不知道,这个老华一直想要清静无为不干事,方才开口都是“你们几个”。呵,他们几个哪回办大事儿没带着华观复?这老家伙,休想独善其身!
华观复被江舟这劈头盖脸的一段话给惊呆了,旋即望向王绰,这人说话这么横,你们就不管管?
王绰沉吟许久:“话糙理不糙。”
沈璎也点头同意。
华观复撇了撇嘴,真是拿这群人没办法:“成吧,反正你们心里有数就行。不过这件事也不能瞒人家一辈子,他拿咱们当自己人,事无巨细地庇护着你我,总不能什么事都不告诉他。有些事他并非不知情,譬如这次替江舟瞒下战功,你们难道真当他没猜出点什么?他又不傻,没准是在等着我们主动坦白呢,还是早点交代吧,免得将情分都弄没了。他若一气之下舍你们而去,你们又当如何?”
这番话让三人陷入沉思。诚然,他们也不想让裴杼生气,但兹事体大,三人也无法预料到裴杼听完真相后会是什么反应。别看江舟方才说得那么理直气壮,但若是裴杼真不同意,他们不可能逼他接受,毕竟他们实在没法儿对裴杼狠心。
半晌,王绰只说:“直接说不妥当,我会找个机会再试探试探。”
王绰办事,华观复还是放心的,总比交给江舟这厮靠谱。
把话说开后,四个人一块儿出了屋子,刚开了门,便见到了正好路过的裴杼。
裴杼:“……”
四人:“…………”
沉默中稍显尴尬。四个人大白天的躲在屋子里说话,鬼鬼祟祟一看便不正常,连王绰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显得不那么诡异。
面面相觑了一阵后,还是裴杼率先打破了沉默,揶揄了一句:“你们聚得倒是挺整齐,背着我商量什么大事儿呢?”
王绰道:“倒不是什么大事儿,只是在琢磨要如何将您请回州衙来着。”
他说完后,气氛为之一松,江舟难得没有跟王绰顶撞,也冲着裴杼道:“您一直待在永宁县,幽州那群人眼红了,现如今说什么也要将您抢回去,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急个什么劲?”
裴杼失笑:“无妨,我本来便准备回去的。”
然而裴杼的话已经没有多少公信力了,他之前去前线的时候也说过自己三天后就回来,可结果呢……不论他这回说什么,王绰跟沈缨都不会再听他的。
裴杼忽悠无果,只能带着这批人,尽快给永宁县这边收尾。
这次胡人退得狼狈,营帐中还有一些东西或是没有来得及收拾,或是带不走。裴杼跟江舟一点都不嫌弃,领着人将胡人的军营扫荡得干干净净,连一粒粮食都没放过。碰到个皮甲、弓箭、长刀之类,更是如获至宝。若是能揉到几匹马,那就更加了不得了。
马没有多少,估计海山也是吸取了宝日金的教训,再慌、再乱也得将马带回去,不给裴杼占多少便宜。但总还是有带不回去的,这些马牵过来后,裴杼转头就交给齐鸣手下专门养马的那批人了。
他们如今就住在军营旁边,专门负责给马匹繁育。领头之人叫元叔季,五十多岁,养了一辈子的马,被燕王高价给挖了过来,拖家带口来到永宁县。本以为要过苦日子了,没想到来了之后日子竟然也安逸,只需要将马给养好就行了,其他衣食住行一概不用管。
这回谢邈过来送马,元叔季查看过后既欣喜又可惜。里面有十匹正值壮年、体格健壮的马,能够直接拿来跟本土的马配.种。剩下的马也不差,可是从战场上走一遭后都有点残缺。这要是完整的话,也是难得的好马,他们的本土马跟胡人的马真还就没得比。
谢邈送完便准备走,却被元叔季给拦住了:“前些日子刚生了一批小马,如今人手不大够用,你给铁牛先生带个话,让他拨几个人过来。”
“行,过几天就给你送人来。”
养马这事儿裴大人上心着呢,别说拨几个人,就是几十个人、几百个人,只要元叔季开口,他们还能不给吗?
战场打扫干净过后便是伤亡士兵的善后以及从前那些汉人俘虏的安置了。士兵善后走的是军费开支,他们打仗不要朝廷出兵、出钱,这善后么……伸手要一点也无妨。这笔抚恤金幽州先垫着,得尽快发下去,等回去后再让邓祥杰写个信找兵部要钱补上。
至于汉人俘虏一事,之前说好的祠堂肯定是要建的,就建在永宁县境内即可。这三千人如今还在军中,有家可回的便领一笔钱回家,无家可归的,由军中帮助在北边开荒安家,反正永宁县地方大,便是再来几千人也住得下。
不过在此之前,这些人得跟着书院的先生们听一段时间的课。之前幽州守军在华老先生这儿听课的效果便十分不错,他跟铁牛先生一文一武,将守军们治得服服帖帖。这次回来的汉人就不用铁牛先生出手了,让华老先生跟他的学生来就行了。论洗脑子,他们是专业的。
裴杼为此还特意交代了华老先生一番:“这些人离开梁国已经很久了,虽然绝大多数人都念着故土,但也不乏有罗方之辈,还望先生多加甄别。”
华观复知道他什么意思,不就是捉几个奸细么,于他而言轻轻松松。
裴杼在永宁县将一切事安排好了之后,才连夜回了幽州。算算日子,他前两天写的信应该已经送到御前了,不知道齐霆可还满意否?
裴杼将能提到的人都提了一遍,主要功劳推到邓祥杰身上,毕竟除了他们,外头的人也不知道邓祥杰的情况,类似张如胜、谢邈等一众后起之秀,裴杼也都给他们请了功,连阿尔普都没有落下。
裴杼坦言这位阿尔普是草原部落逃难过来的,对胡人深恶痛绝,得知胡人来犯,说什么都要参军杀敌,在战场上表现十分英勇。他虽有功,但终究不是梁国人,裴杼委婉表示,这位不适合授予官衔,更不适合长久留在军中。他想,齐霆应该也不会信任一个外族人吧。不管怎么样,阿尔普不适合被重用,这家伙随时可能回到西骨族。
裴杼的信不仅送到了,还跟贺朝俞的信一道儿,并排放在了齐霆的案头。
裴杼在信中将功劳推得干干净净,一点没有揽功的意思。而贺朝俞,他身处幽州,并不知道太多前线的战况,但唯独知道一点,裴杼曾赴战场指挥作战过,那个碑便是裴杼叫人立起来的,用以瓦解胡人内部。后来他也一直留在永宁县,是以在贺朝俞看来,这场仗没准就是裴杼指挥打赢的。
他是这么想的,自然也就是这么说的。反正他给齐霆写信向来不需要考虑太多,只用将真实情况写出来供齐霆参考。换言之,他不过是齐霆放在幽州的耳目。
两封信齐霆都看过,看完之后,便越是感慨能有裴杼这样的臣子属实不易。明明自己功劳最大,却只字不提,反而一直为底下的人考虑。若是张戚这么做,齐霆多半觉得这家伙又在装模作样,将功劳分给旁人也只是为了提拔他们,好结党营私。但裴杼不同,齐霆对裴杼印象极好,且裴杼一贯表现也不错,几乎没有什么私心,又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如今看着仍旧是可以相信的。
既然如此,那他不妨再提拔一番。
回到幽州后,裴杼又被政务给淹没了,贺朝俞跟郑兴成、魏平几个虽然能代他处理一部分政务,但是仍有不少事需要他亲自做决断。
裴杼在永宁县待了这么久,积攒下来的活实在不少,他熬了两个通宵,又有郑兴成陪着,才将这些事全都处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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