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争锋以裴杼的避让告终。
御史大夫颇为得意, 不免觉得张丞相太过小心,来之前多番嘱咐他千万不能着了裴杼的道。他还以为裴杼有多硬气呢,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邓侍郎倒是比御史大夫警惕一些, 他之前来幽州查过刘岱,当时裴杼跟他手下的无理取闹曾让邓侍郎大开眼界。其实这回他本来也不想来幽州, 无奈张丞相让他陪着这些御史,邓侍郎也不好拒绝。
只希望这次的事能平安解决吧。
唯一担心裴杼的徐尧叟,他可不希望小师弟进退两难。
而幽州的官员则稳坐在旁, 根本不担心会有什么变故。
魏平甚至阴测测地盯上了御史大夫跟邓侍郎,心中盘算着, 若是这些人胆敢欺负他们裴大人, 他手上正好有几味药对症,不声不响地下在他们身上,谁也不知情。
不多时,这位在朝中掀起腥风血雨的巡官周若水便被带上公堂了。
再次露面, 周若水已与从前大不相同。哪怕出来之前有人替他整理过衣衫,梳好了发髻, 但仍能看出精神萎靡。整个人手脚被捆住,嘴也被堵了起来, 被押过来跪在地上时还在剧烈挣扎,凶神恶煞地怒视周围所有人。
御史大夫当即怒斥裴杼:“他再不济也是朝廷命官, 你们竟敢私自用刑?”
裴杼警告道:“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御史大人, 你哪只眼睛看到幽州上下对他滥用私刑了?”
“那他怎会如此?还不快将他松绑!朝廷让我们来查黄副使的事,这些证人自然要让他们畅所欲言,裴大人让人堵住他的嘴, 难道是要藐视钦差、藐视朝廷?”
裴杼眼眸一闪:“这可是你说的。”
御史大夫完全没有被威胁到,就是他说的又怎么了?
这个周若水如此愤怒,显然是冲着裴杼去的。如今自己放了他,他肯定会配合调查、指认裴杼。众目睽睽之下,他倒是要看看裴杼如何狡辩。
裴杼让人松了周若水的嘴巴,却没有将人放下。
御史大夫还是不满,正想让裴杼将人也放了,忽然便听到一声怒喝:“我要杀了黄维凭!杀了黄维凭!我要将他五马分尸!”
御史大夫被吓得惊呼一声向后倒过去。
几个侍卫连忙将他扶好。
钦差们都没料到会是这样一个走向,黄维凭遇害可是周若水亲自告的状。他二人又是张丞相特意派过来的监视裴杼的,按理说应该是一根绳上绑着的蚂蚱,怎么会自相残杀呢?
邓侍郎略一迟疑:“周若水这是怎么了?”
裴杼一派云淡风轻:“疯了。”
邓侍郎斟酌着问:“是否有人刻意引导?”
御史大夫立刻附和:“必然如此!”
裴杼想要说话,但又怕自己被打断,于是让成四将周若水重新捂住嘴,这才慢条斯理地解释道:“二位与其在公堂上捕风捉影,不妨亲自去查一查黄副使跟周若水之间的纠葛。自从周家落败之后,周若水依附张家起势,黄副使对此事很是鄙夷,连带着不喜周若水,私下相处时非打即骂,周若水早已对黄副使恨之入骨。”
裴杼让人取来供词,上面详细地写着周若水投毒的经过,底下签了周若水的名字还画了押:“黄副使被害的前因后果都在上面,诸位大人若是不信,可以再审一遍。”
御史大夫压根没看那份供词,裴杼说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会信:“人都已经被你们折磨成这样,还能审出什么东西来?”
郑兴成实在坐不住了,这什么狗屁御史句句带刺儿,裴大人已经很给他面子了,这人依旧软硬不吃,再没见过这么讨厌的人。他不要脸,郑兴成也懒得跟他客气:“他是自己发了疯,难道还要怪别人?区区一个周若水便能让钦差如此袒护,莫不是这周若水跟你们是一伙儿的?”
“公堂之上,休要放肆!”御史大夫脸色难看。
郑兴成哼了一下,全然不在意他的冷脸,继续阴阳怪气:“你们联手欺负裴大人还不让说了?也就我们窝囊好欺负,换个性子烈的,早赶去京城一头碰死在御前,自证清白了。”
御史大夫深吸一口气,揉了两下发疼的胸口。若是跟钦差呛声还叫窝囊?天底下还有不窝囊的人吗?
巡视一圈,愣是没有一个人对此人的大言不惭感到愧疚。御史大夫算是见识到幽州衙门有多团结了,一早就伪造了证据等着他们,还死不悔改。若是顺着裴杼的话往下查,大概也查不出什么对他不利的东西。
问题的症结还在周若水身上,御史大夫目光如炬:“松开手,让他继续说。”
成四却看向裴杼。
御史大夫气急,他堂堂钦差说话竟然还不如裴杼好使?
裴杼微微颔首。
成四于是松了手,周若水便又对上了裴杼。
黄维凭不是个东西,裴杼同样如此,恨裴杼已经成了周若水的本能了,他奋力挣扎着,眼睛里仿佛点燃了一团灭不掉的火一样,神色越发癫狂:“裴杼,别以为你能赢我,你不过就是比我多了那么点运道而已,总有一天,你会是我的手下败将!”
来了,御史大夫眼睛一亮:“你还敢说此事与你无关?!”
果然裴杼跟这疯子也是有龃龉的,只要抓住这个大做文章,裴杼便没办法再脱身了。
裴杼依旧坐得稳:“急什么,且听他继续往下说。”
御史大夫跟邓侍郎对视一眼,都不明所以,还有什么可说的?
没多久,他们便见识到了周若水是如何无差别攻击的。
“你都想让我死,张戚也想让我死,他从未看得起我,只把我当成了他张家的一条狗,他又是什么好东西?他该跟着张礼邴一起去死,一起下十八层地狱!”
御史大夫神色骤变,这周若水怎么不按常理行事?说他疯还真疯了,张丞相是他能随意编排的吗?
他刚说了一句“住嘴”,周若水才终于注意到御史大夫的存在,疯疯癫癫地咒骂道:“你也不过是张戚的一条走狗,凭什么对我耀武扬威,你也不看看你收了他多少钱、给他做了多少龌龊事,该闭嘴的是你,该死的也是你,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京官,没有不该死的!”
御史大夫脸都黑了。
裴杼却十分镇定,魏平的药真是厉害,只要周若水维持着半疯不疯的状态,一口咬死所有人,这事儿便查不下去了。隔岸观火裴杼还嫌不够,幽幽地感慨道:“原来御史大人同周若水也有仇怨啊,如此说来,周若水疯癫是不是同御史大人也有关呢?”
火烧到自己身上才知道怕,御史大夫已经想着要重新捂住周若水的嘴,将他拖下去了。但周若水已经彻底失控了,甚至指着齐霆开始骂:“若不是齐霆抄了周家,我又岂会沦落至此,都是那昏君误我!”
周若水从来不觉得自己有错,他平等地仇恨所有人,认为悲剧都是别人造成的。
御史大夫跟邓侍郎恨不得捂住自己的耳朵,听听!这是人话吗?
“赶紧将他拖下去!”御史大夫催促裴杼。
裴杼懒洋洋地问:“不继续问下去了?”
“拖下去!”这是已经无计可施的邓侍郎。
周若水离开之后,偌大的大堂一下子安静了许多。
幽州官员看足了钦差的笑话,总算是出了这口恶气了。让他们一开始嚣张跋扈,如今知道厉害了吧?
御史大夫惊魂未定,被那周若水弄得下不来台,虽然他仍旧确定这件事情是裴杼所为,但这周若水也太不争气了,疯起来什么话都敢往外冒。
裴杼那厮明知不可还故意问:“这周若水疯了,但御史大人若真要觉得他的话可信,大可以将他带去京城,送给陛下审问。”
御史大夫擦了擦头上的汗水:“这就不必了。”
这样的人带去御前,不是找死吗?没准还会觉得他是借着周若水的口辱骂陛下,到时候他就真的百口莫辩了。
裴杼:“那还要继续审下去?”
御史大夫看了看邓侍郎,二人对了个眼神,回道:“自然还是要彻查的。”
这段时间他们会接手周若水,再让大夫努力治好他。只要周若水稍微清醒一些,想必就能问出一些事情了。
再有黄维凭他们也得看护起来,绝对不能让裴杼的人再接触。
御史大夫本以为此事要费一番功夫才能让裴杼同意,却不想裴杼根本想都未想便应下了,只是裴杼说话也不算客气:“人可以交到二位手里,若是来日出了什么事情,可别再牵扯到本官身上。本官虽年轻,好歹也是地方大员,若你们一而再再而三地搬弄是非、蓄意构陷,本官便只好带着周若水进京,当着陛下的面自证清白了。”
御史大夫想到周若水口中对他跟张丞相的辱骂,不由后背一紧。
这事儿是怎么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的?明明他们才是钦差,是代表朝廷来查案的,有这样憋屈的钦差吗?
从公堂上退下之际,御史大夫还在跟邓侍郎发着牢骚,话里话外都是对裴杼还有幽州官员的不满。特别是那个郑兴成,也不看他自己是什么身份,竟然敢公然顶撞钦差!
邓侍郎想到第一次来幽州的情况,无可奈何地提醒道:“那位今日已经很收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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