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车后女孩的兴奋劲儿还没过,蹦跳著要去买米奇耳朵发箍。
她母亲从刺绣手袋里取出药盒,盒盖上协和医院字样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她熟练地倒出两片白色药片,就著矿泉水吞下,喉间的翡翠吊坠隨著吞咽动作上下滑动。
“季节性过敏。”她注意到彭磊探究的目光,把药盒放回手袋里,“洛杉磯的梧桐絮比bj还厉害。”
她眼角笑纹舒展开来,“我们从bj来洛杉磯看她小姨。你可以叫我刘阿姨,你叫什么?”
彭磊正想回答,突然被一阵熟悉的声音打断。
“妈妈你看!”女孩顶著一对会发光的猫耳朵跑回来,耳朵尖上的led灯隨著她动作忽明忽暗。
她手里捧著《料理鼠王》联名款爆米桶,桶身上雷米厨师帽的刺绣歪歪扭扭,明显是限量版的手工製品。
“这个小老鼠和我的'包子精'好像。”她指著桶身,指甲上还残留著星战主题的美甲贴片。
母亲无奈地摇头,转向彭磊时眼中闪过一丝骄傲:“她叫刘艺菲,我女儿。演员。今年刚从北电毕业。”
“彭磊,北电委派美国的实习生;目前在华纳工作。”
他下意识摸向口袋,才发现自己今天没戴工牌。
“噢,那你们是校友。”刘阿姨眼睛突然睁大,保养得宜的手指捂住嘴唇。
“茜茜,你校友,打个招呼。”她的普通话突然带上了东北腔。
女孩,现在该叫刘艺菲了。狡黠地眨眨眼:“我知道啊,刚在矿车上就认出来了。”
她变魔术般从爆米桶底抽出一本皱巴巴的《好莱坞报导》,封面正是彭磊在《鬼影实录》片场的照片,“师弟,你好啊;我是刘艺菲。”
她热情地伸出手,腕间的红绳上串著的玛瑙珠子。
“啊,你好;师姐,彭磊。”
他握住那只手,触到柔软舒適的白嫩嫩小手。
“太巧了!”刘阿姨突然拍手,翡翠鐲子撞在爆米桶上发出清脆声响。
“茜茜的小时候就在幻想演迪士尼公主。”
刘艺菲突然凑近,发间的草莓香扑面而来:“师弟,听说你拒绝了迪士尼?”
她眼睛亮得惊人,“就因为不肯把主动权让出去?”
远处传来车巡游的欢快乐曲,但三人都没挪步。
彭磊看著眼前这对母女,突然觉得好莱坞的日光如此虚幻。
当刘艺菲笑著问出“一起吃饭吗”时,彭磊终於確定,这次偶遇恐怕比他参与过的任何电影剧情都更充满戏剧性。
…………
三人走出迪士尼乐园时,洛杉磯的夜空刚泛起墨蓝色,远处好莱坞山的轮廓被最后一缕晚霞勾勒出金色的边缘。
刘艺菲摘下米奇耳朵头箍,这个动作让彭磊恍惚间想起前世《神鵰侠侣》里小龙女取下束髮丝带的经典镜头,白衣胜雪,青丝如瀑。
2006年的她刚拍完《神鵰侠侣》,手臂还留著吊威亚时的淡淡淤青,《功夫之王》的剧本尚在洽谈中。
此刻她长发用一根简朴的桃木簪松松挽著,簪头雕著朵含苞的荷,在霓虹灯下泛著温润的光泽。
“遇到也是缘分,我请刘阿姨和师姐吃顿便饭。”彭磊拦了辆黄色计程车,车门上还贴著《碟中谍3》的宣传贴纸。
刘艺菲弯腰上车时,发间的木槿香混合著迪士尼防晒霜的甜腻,在车厢狭小的空间里氤氳开来。
“sunset boulevard, please.“彭磊用英语报地址时,注意到她手机是最新款的摩托罗拉razr v3。
蓝色金属外壳在夜色中泛著冷光,这款搭载了初代linux系统的手机,要到三个月后才通过海关特殊渠道进入中国市场。
她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指甲修剪得圆润乾净,没有后来明星標配的水钻美甲。
唯有右手食指侧边有一道细小的疤痕,估计是拍摄时被道具剑误伤的见证。
“鸿福楼”的雕木门被推开时,悬掛的铜铃发出清越声响,惊动了柜檯后正在听粤剧《帝女》的老板。
满头银髮的广东阿伯推了推老镜,手中黄梨算盘的珠子突然停住:“你系...《天龙八部》个王语嫣?”
他浓重的台山口音让“王语嫣”三个字听起来像在唱粤曲。
刘艺菲惊喜地点头,脸颊浮现出两个浅浅的梨涡,这个表情成为她饰演赵灵儿的標誌性镜头。
彭磊的目光被墙上泛黄的合影吸引:1993年《霸王別姬》剧组在这里聚餐,年轻的张国荣穿著浅灰色高领毛衣,正对著镜头微笑,手边放著一盒还没拆封的“红双喜”香菸。
2006年的洛杉磯唐人街,霓虹灯招牌上还混用著繁体字和英文,金城戏院门口贴著《无极》的巨幅海报,保留著香港最后的怀旧气息。
“后生仔,今日有新鲜嘅龙虾刺身!”老板领著他们穿过狭窄的过道,木质楼梯吱呀作响。
拐角处贴著2005年《艺伎回忆录》的海报,章子怡饰演的小百合低眉顺目,髮髻上的珊瑚簪在昏暗灯光下红得刺眼。
彭磊突然想起上月韩三平在饭店的饭局上,用筷子戳著食材询问:“为什么我们的演员必须去演日本艺伎?难道中国五千年的故事,还比不上一个艺馆里的爱情传说?”
…………
当清蒸东星斑的香气瀰漫时,刘艺菲用筷子在茶杯里蘸了蘸,“师弟,你觉得中国演员在这里...值多少?”
2006年的好莱坞,正是中国元素开始升温却又被严重符號化的年代。
《臥虎藏龙》的成功让各大製片厂开始搜罗“会打的中国面孔”,却没人关心剧本里的东方哲学。
彭磊转动著的茶杯,杯底景德镇的落款在灯光下若隱若现。
“不是钱的问题。”他指向窗外,马路对面《碟中谍3》的巨幅海报上,汤姆·克鲁斯站在陆家嘴的天际线前,背景里的中国面孔全部虚化成彩色光斑。
“他们在上海拍了三周,所有中文台词都被剪了。”彭磊想起上影厂朋友醉酒后的哭诉,“克鲁斯的替身一周工资,比黄浦江畔所有中国群演三周的收入加起来还多。”
刘阿姨手中的汤勺突然一颤,碗里的淮山枸杞汤泛起涟漪。
“如果要在这里发展,”刘阿姨给女儿盛了碗老火汤,“最难的是什么?”
她的问题看似隨意,实则在寻求意见。
“不是演技,是话语权。”
刘艺菲的筷子突然停在半空,一块晶莹的鱼腩掉回盘中。
彭磊想起2006年《南方周末》那篇报导:《零下15度,刘艺菲坚持不用替身完成冰窟戏份》,配图是她冻得通红的脚趾特写,指甲缝里还结著冰碴。
“上周试镜《功夫之王》,”她苦笑著转动茶杯,杯壁上映出她眼下淡淡的青黑色,“导演要我演个武功高强的女孩。”
她突然换成英语,模仿著选角导演夸张的肢体语言,“'要那种神秘的东方感,像从古画里走出来的杀人娃娃'。”
老板正好端上蜜汁叉烧,闻言放下描金瓷盘:“成龙当年仲惨,要佢扮日本仔!”
老人指著墙上1980年的《杀手壕》剧照,年轻时的成龙穿著不合身的和服,“后生女,你知唔知点解李小龙要自己写剧本?”
“所以师姐,”彭磊夹了块叉烧放到她碟中,蜜汁在青瓷上晕开成琥珀色的圆,“你准备做李小龙,还是做...”
他指了指墙上《尖峰时刻》的海报,成龙在克里斯·塔克身边做著滑稽表情。
刘阿姨突然从鱷鱼皮手袋里取出份文件,“威廉士”字母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布莱恩·洛德承诺给茜茜量身打造项目,我们要求必须搭档一线男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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