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局接近尾声时,老板端上了一盘造型精美的果盘。西瓜被雕成龙凤呈祥的图案,哈密瓜切片排成莲状。
刘阿姨用银叉轻轻拨动水果,突然用閒聊般的语气问道:“小彭啊,你在好莱坞这么久,可知道有什么適合茜茜的机会?”
她將叉子上的火龙果递向女儿,却被刘艺菲微微侧头避开。
“妈!”刘艺菲耳尖泛起薄红,手指无意识地摩挲著茶杯边缘,“师弟还在实习期呢。”
她的目光扫过彭磊放在桌边的文件,上面印著“动画部设计师”的字样。
彭磊放下筷子,瓷碗与玻璃转盘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他注意到刘艺菲面前那碗米饭几乎没动过,倒是配菜的醃萝卜被夹走了好几片;这让他想起北电食堂里那些严格控制碳水摄入的表演系女生。
“师姐现在这个处境...”他斟酌著用词,余光瞥见刘阿姨悄悄將爱马仕手袋里的合约往深处推了推。
“与其急著接好莱坞项目,不如先回学校深造。”他转动茶杯,水面上的菊瓣打著旋,“您在电视剧里的角色,从王语嫣到小龙女,都太...”
“不食人间烟火?”刘艺菲突然接话,嘴角扬起自嘲的弧度。
这个表情让彭磊想起《天龙八部》里王语嫣面对慕容復时的苦笑,只是此刻她眼里没有戏里的哀伤,而是某种困惑与不甘的混合物。
“是太完美了。”彭磊指向果盘里雕琢过度的西瓜龙,“观眾或许喜欢看神仙跌下云端的故事,但更爱看凡人爬上神坛的奋斗。”
刘阿姨突然从手袋取出份英文合约,纸张边缘已经有些卷边:“可是华谊很看好这个《功夫之王》项目...”
她翻到標红的一页,上面用萤光笔標记著“片酬$500,000”的字样,在2006年,这对中国演员已是天价。
彭磊没有立即接话,拿出手机翻找了片刻;照片上《好莱坞报导者》上个月的文章,標题是《东方元素:好莱坞的新金矿》。
配图正是《功夫之王》概念图,李连杰与成龙在云雾中对打。
“华谊没告诉您吗?”他指著文章最下方的小字,“这个角色原定是范冰冰,因为她之前是自己人。”
刘艺菲的叉子突然戳穿了西瓜龙的眼睛,汁水顺著瓷盘流淌。她今天涂的裸色指甲油在灯光下几乎透明,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更重要的是...”彭磊压低声音,“您是不是已经和威廉士签了意向书?”
他目光扫过刘阿姨瞬间绷紧的肩膀,“圈內最忌讳艺人放鸽子;听说今年周迅想接《黄石的孩子》,绕过公司都差点被雪藏半年。”
刘艺菲条件反射般低下头,长发垂落遮住侧脸;这个躲避镜头的动作,她在《金粉世家》里演白秀珠时也用过。
………
“那...师弟觉得该怎么办?”
刘艺菲终於抬起头,眼中闪烁著彭磊从未在银幕上见过的迷茫。
她取下固定头髮的木簪,乌黑的长髮如瀑般垂落,在餐馆昏黄的灯光下泛著绸缎般的光泽。
此刻彭磊才看清,簪头雕刻的不是印象中的荷,而是朵將开未开的曇;瓣边缘还带著些许青涩的弧度,像极了十八岁少女欲言又止的唇。
彭磊將青瓷茶杯推到餐桌中央,三人的倒影在琥珀色的茶水中微微晃动。
窗外一辆送外卖的摩托车呼啸而过,车灯在茶汤里投下转瞬即逝的光斑。“三条路。”
他用筷子蘸著茶水在玻璃转台上画了三条分叉的线,“第一,直接拒绝《功夫之王》,趁还没签正式合约。”
“但华谊和王氏兄弟会有芥蒂。”他轻弹杯壁,震落的菊瓣粘在柠檬片上,犹如违约金的红色印章。
刘阿姨倒吸一口冷气,翡翠耳坠在颈边轻颤,折射出的绿光在女儿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
她下意识看了眼腕錶,月相盘显示晚上九点五十五分。
“第二,”彭磊又放了片薄荷叶在第二条水痕上。
薄荷的清凉气息突然浓郁起来,盖过了餐桌上的油腻味道,“跟华谊挑明不想签约的事,爭取用钱买这个角色。”
茶水突然泛起涟漪,薄荷叶打著旋粘在了柠檬片上,像极了纠缠不清的合约关係。
“但圈內最討厌多方掣肘的合拍项目。去年《面纱》换角风波,娜奥米·沃茨的经纪人到现在还被列入某些製片厂的黑名单。”
刘艺菲的睫毛轻轻颤动,在茶水的倒影里像停驻的蝶。
她突然伸手拨弄那片薄荷叶,指甲上淡粉色的珠光在灯光下流转。
“第三呢?”她轻声问,声音比《天龙八部》里王语嫣的台词还要轻软三分。
彭磊將菊茶一饮而尽,“回学校排毕业大戏。”
他转动空杯,杯沿残留的茶渍勾勒出北电实验剧场的轮廓,“你的演技我看过,有些浮在表面;个人觉得《功夫之王》现在不怎么適合你。”
他指了指窗外,马路对面的音像店橱窗里,斯嘉丽·詹森在《赛末点》的海报上风情万种,“中国观眾等的是下一个赵灵儿,不是廉价复製的玉疆战神。”
“可茜茜已经十八岁了!女演员黄金期就那么几年...”她的声音戛然而止,涂著珊瑚色唇膏的嘴微微张著。
“妈!”刘艺菲抽回手,红绳上的北电校徽银饰在桌面敲出清脆的声响。
她转向彭磊时,眼神突然变得坚定,这种神情彭磊前世只在《神鵰侠侣》絮里见过,当时她正拒绝使用替身完成古墓派轻功镜头。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选第三条路...”
餐馆的老式掛钟突然敲响十点半的钟声,惊醒了在吊灯上打盹的飞蛾。
老板適时端上甜品,杨枝甘露盛在仿宋代的青瓷碗里,西米露上漂浮著几瓣新鲜的芒果。
“后生女,”老人突然用粤语说,布满皱纹的手指点了点桌上的合约,“李小龙当年都系返香港拍完《唐山大兄》,先至有好莱坞搵佢。”
刘艺菲怔怔望著碗中晃动的倒影,那里面的女孩既不是王语嫣也不是小龙女,只是个十八岁岁站在人生十字路口的普通姑娘。
她突然摘下手腕上的红绳,上面串著北电校徽形状的银饰,轻轻放在《功夫之王》的合约上。
“妈,我想先回去排毕业大戏。”她的声音很轻,却让整个餐馆突然安静下来。
窗外,2006年的最后一班叮噹车驶过唐人街,车铃在夜色中清脆悠长。
刘阿姨终於鬆开紧握的拳头,而刘艺菲已经用筷子在杨枝甘露里画了个笑脸,水勾勒的弧线,像极了北电操场上的新月。
添加书签
搜索的提交是按输入法界面上的确定/提交/前进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