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嗡~”
毒日高悬,一只灰黄蚂蚱从田埂上跳起,扇动翅膀,试图躲避日头。
不远处,有块几丈方圆的荒地。
与旁边乾裂的土地相比,这块地上却像蒙著一层阴影,灰黑的色泽显出几分凉意。
这只蚂蚱显然被其吸引,直直落了上去。
下一刻,它落脚处巴掌大的地面居然沸腾起来,很快便將其湮没。
“太难了,再这样晒下去,只怕我很快也要魂飞魄散了。”
如今化身为这片凶地的周岩,一边在心中嘆息,一边將那只蚂蚱的生机吸收殆尽。
周岩不当人已经很久了。
前世大学毕业,刚要在外卖岗位上发光发热,就穿越到这个修真之世。
既来之则安之,他想在修真炼道上有所作为,一时心急,又被一个邪修骗进了万魂幡。
好在那幡中人材不少,周岩在其中结交了许多兄弟。
都是一同受苦的战友,感情匪浅,周岩进去时是个素人,却跟他们学了不少修行之法,只不过大都比较邪门罢了。
幡中不知年,周岩估计至少在里面过了百十载,直到那面万魂幡被斩断,自己才逃出生天。
仗著在幡中学来的《阴地托生》之法,抢在神魂湮灭之前投身此处。
至今又是几年过去,今年还发了旱灾,鸟兽不见踪跡。
周岩算了算,最近七天,他一共只吸收了方才那一只蚂蚱、小半群蚂蚁、再加两只不害臊的屎壳郎,除此外一无所得。
再这样下去,怕是连元神都要耗尽,托生化形就更是痴心妄想了。
此山名曰虎山,聚居著不少凡人,村名就叫虎山村。
又掐著日子捱了几天,这天夜里,周岩忽见火把晃动,整座山上的村民尽皆外出。
周岩所在处偏僻贫瘠,只有一条小路相通,往年还有些蛇虫鼠蚁光顾,今年连这些都少多了,活人更是终年见不到一个。
此刻却有一队人,前后各举了一只火把,正走在这条小路上,此处正是他们必经之地。
周岩心下急忙盘算,这旱情与日俱增,再这样守株待兔耗下去,九死一生,倒不如当机立断拼一把。
打定主意,趁著那一队村民路过,周岩使了个《五鬼分身》的法门,强行从本就羸弱的神魂中分出一缕,附在了其中一人身上。
……
姜承寿今年五十有二,他三十二岁举家逃荒,迁到这虎山村,算起来整整二十年了。
日子虽是过得紧紧张张,好在姜家四子一女,已全都拉扯大。
比上不足,但比起那些遭逢天灾人祸,乃至野兽、妖魔横加掠夺而夭摺子女的人家,姜承寿已经很知足了。
况且四个儿子中,最小的姜正浩也行將十六,有这四个顶樑柱,不怕姜家日后出不了长气儿。
火把光映照著前面几个儿子结实的后背,姜承寿心下一阵踏实。
要说美中不足的地方,唯有自家小女儿,自幼患了怪疾,以至於畏光怕人。
本想著今年攒下银钱,找个神婆给瞧瞧,可这天公不作美。
再如此下去,休说攒钱,怕连肚子都要吃不饱了。
姜承寿身为一家之主,自是无时无刻不为姜家思虑。
等他再回过神时,却见一家人正走在一条崎嶇小道上,乾枯的草梗不时戳在他粗糙的脚腕上。
“老大,怎么走的这条道?”
姜家老大姜正乾闻声,回头道:“爹,这条路也通,这不是小妹怕人吗,走这路,遇不上別家的人。”
姜承寿转头望去,隔著一条山沟,另一边的大路上火把匯成长龙。
再回头看看后面,妻子正搀著小女儿,勉力跟隨。
姜承寿嘆了口气:“那便走这路吧,这村正也是不近人情,也不知道体恤一二。”
姜正乾回道:“莫说体恤,村正说是连日大旱,特意去问了天师,是有人触怒神仙,降下灾厄,今夜请神告罪,全村不论老幼都要去,不去便是不敬,他专程来咱家,就是怕小妹不去。”
“罢了。”姜承寿摆了摆手:“只要消了这旱灾,对谁都是好事,走吧。”
姜家人说话间,正经过虎山南侧山脊。
姜承寿忽然感到一阵难得的凉意,紧隨著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隨即肩上一沉。
他下意识扭头看去,竟在火光中看见一道虚影,近在咫尺。
姜承寿脚下不停,揉了揉眼睛再看,却又一无所获,身上那股凉意也转瞬即逝,地面的燥热再度蒸腾起来。
再走不远,便到了山神庙。
庙里已经聚满了人,姜家人停在庙门外,正与邻居的刘家人遇上。
姜承寿朝刘家人打个招呼,拱了拱手。
小儿子姜正浩则不然,他与刘家的老么刘恆,向来不和。
耳听姜正浩朝著刘恆“哼”了一声,瞪著对方。
今夜村中要办大事,姜承寿怕起了爭执,忙想让姜正浩乖觉些。
却见那刘恆一反往常,眼睛骨碌碌一转,露出个坏笑,毫不计较,跑进了庙里。
姜承寿心下一松,见庙里此刻已经人满为患,便带著姜家人挨著庙门,就地跪下。
不多时,村正便站在神殿前,面朝一眾村民朗声开口。
“诸位,近几个月,这虎山一带,老天爷滴水未降,我替大家去镇上问了天师,乃是有人触怒仙人,今夜特向仙神告罪,以祈宽恕……”
隨著村正一番主持,便有两个汉子,头戴兽首,赤膊涂满符文,腰缚红巾,各拿著一把鹰羽扇走到前面。
二人面朝神殿,开始跳起舞来。
每跳一段,两人都会一同將扇子指向神殿台阶处。
姜承寿伸长脖子看去,见那里还跪著一人,却是方才在门口见过的刘恆。
隨著那两名请神使不断跳动,刘恆的身子也在隨著他们节奏,不时抽动。
如此往复数次,当扇尖不知第几次指向他时,刘恆忽然全身抽搐,接著仰头朝天,露出一副凶神恶煞的狰狞面貌。
两名请神使见状,一齐跪下,对著刘恆连连磕头。
一眾村民在他们带动之下,也是叩头不止。
村正匍匐著上前,仰起脖子道:“仙人在上,我等皆是虎山村民,敢问仙人,是何人衝撞,以至於连日来旱灾不息,我等愿告罪,祈求仙人宽恕。”
刘恆拧著脖子,將满口牙齿咬得“喀嚓”作响,只在牙缝中吐出一个名字:“姜正浩。”
说完就身子一软,瘫倒在地。
那两个请神使连忙脱去兽首,將他扶起来一阵摇晃。
却见刘恆甦醒后一脸茫然,仿佛对方才之事一无所知。
姜承寿脑中一片空白,几个青年来到跟前,將他拦住,把姜正浩绑缚了带到神殿前面。
姜正浩自是极力反抗,口中不断叫骂。
“刘恆,你他娘胡说八道,装神弄鬼公报私仇。
“不要信他,我何时触怒过仙人,是他与我有私怨,藉机报復。
“刘恆,你不得好死,你们刘家欺不下別家,专挑软柿子捏……”
很快有人將他的嘴也堵上。
村正面朝眾人大声道:“诸位,元凶在此,对他施以惩戒时,是轻是重,自在本心,但若徇私惹得仙人降罚,也怨不得旁人。”
说罢,他自己先拿出一块事先备好的土块,朝姜正浩身上掷去。
场中静了片刻,便有第二人、第三人相继对他拋掷。
姜承寿被人挡著,往日这些村民是他熟识的张三、李四、王麻子,此刻夜幕之下,看不清人群中那些脸孔,只看得到一群满腔怨气无处发泄,又巴望著旱灾过去的狂热之徒。
眼见村民们丟出的土块、瓦片,逐渐演变为石块、木桩,姜正浩也很快支持不住,被砸倒在地上抽搐。
姜承寿一声嘶吼,猛然朝前扑去。
饶是有两名青壮拦著,也抵不过他务了一辈子农,发起狠来的莽劲。
姜承寿衝到跟前,不假思索伏在姜正浩身上,將这个最小的儿子护在身下。
背上被人丟来砖石,砸得他生疼。
姜承寿咬牙忍耐,想起过去这些年来,为了在这虎山村扎下根来,他遇事忍让,谁家有事需要帮工,便带著儿子们前去,不取酬劳。
平日遇上,家长里短的也都没少絮叨。
本以为早已与大家同气连枝,此刻却又茫然起来。
又想起谁曾说,一个人是人,一群人是鬼。
忽然后脑勺上猛得一沉,姜承寿两耳嗡鸣起来,心神也不由自主地涣散。
恍惚睡去之时,他听到脑海中有人冷冷说话。
“再忍一回,日后,我叫你十倍还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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