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承寿醒来时,天已大亮。
他睁开眼眸,才发觉已经躺在了自家土炕上。
心中回想,昨夜发生的一切歷歷在目,尤其昏迷前那道冷冰冰的声音,此刻连语气都还记忆犹新。
“再忍一回,日后,我叫你十倍还回去。”
我儿正浩怎样了?
一个急切的念头闪过,盖过旁的一切思绪。
姜承寿扭过头,看见大儿子姜正乾伏在炕边,呼吸匀长。
他轻轻咳了一声,姜正乾睡得极浅,猛然惊醒。
“爹?你醒了!”
父子二人对上目光,姜承寿见这个大儿子双眼肿胀通红,显然刚刚睡著不久。
“正浩呢?他醒了么?”
姜正乾闻言,眼神瞬时暗淡许多,垂下目光不敢看他。
“说!”姜承寿心神一晃,却还是抱著一丝希望,万般急切之下,厉声道。
“正浩……”姜正乾囁嚅道:“没了。”
饶是心底有所准备,姜承寿仍是眼前陡然一黑。
他稳住心神,翻身下炕,趿拉著破布鞋就往院里走去。
院中摆了一张旧门板,下面两张长凳托著,其上用白布盖著的,便该是他那最小的儿子了。
姜承寿不顾守在旁边的二儿子姜正坤的阻拦,一把掀开盖布,眼前又是一黑。
方才他还问姜正浩是否醒来,此刻亲眼见到,却是面目全非,连脑袋也失了形状,额角塌陷,头顶变形到只剩下半边,全无生前模样。
“他们竟这般对我儿子……他们怎能这般对我儿子……”
姜承寿浑身战慄,口中喃喃不止,饶是姜正坤已然將白布重新盖好,但那副样子却早已烙印在他心中。
回想昨夜,他第一时间既担忧姜正浩的安危,急於营救,又怕贸然行动,反而害了姜家所有人。
毕竟除了姜正浩外,另外三个儿子一个女儿,都一同在场,他若动,儿子们断然不会坐视不理,倘若与那些狂热村民起了衝突,全家都不得安生。
就是这么一权衡挣扎的工夫,竟让最小的儿子落得这般惨状,若是早些动身,替他挡受了该有多好。
急悔攻心之下,姜承寿再度昏了过去。
直到下午將近落日,他才重新恢復清醒。
这一次,屋里只有他一人,外面不时传来响动,显然家人们在安顿姜正浩的后事。
奇怪的是,姜承寿发现自己並没有醒在炕上,而是坐在桌边。
他低头看去,桌上摆了一支毛笔,笔毫已然乾涸。
桌面正中铺了一张草纸,上面密密麻麻写了许多小字。
姜承寿拿起草纸,对著窗外天光仔细看去。
最上首写著:养气炼体诀
下面竟是些对应的修炼法门,写得通俗易懂,在一些穴、脉等难明之处,还有详细註解。
更令他惊疑的是,这字跡分明就是他自己的手笔。
“昨夜脑海中的声音是真的,仙人没上刘恆的身,上了我的身!”
姜承寿立刻有了猜测,同时將那纸上的內容看完。
在那修炼法门的后面,另有一段话,道出了原委。
果真是有位仙人降下真灵,附在自己身上,並传了这门修行之法,且再三告诫:藏器於身,只可自习,不可泄於外人分毫。
除此外,最末的一段话甚是让他心惊。
“姜家诸人皆可修习此法,超脱有望,唯姜明宇为人好浮夸,多逞口舌之能,为家族计,此子断不可留!”
姜承寿將这页纸反覆看了多次,而后小心收入怀中,面色阴晴不定,目光也在出神之下不断跳跃。
直到天色逐渐昏暗下去,他忽然长身而起,大手拉开屋门站在院里。
……
周岩昨夜寄身在姜承寿身上,心下便生出一阵后悔。
当时姜承寿一心护子,真怕他与那些村民不死不休,被那些村民像对姜正浩那般生生砸死,自己也要前功尽弃。
急切之下,周岩才出声警示。
好在姜承寿伏在姜正浩身上不久,后脑勺上就被人丟了一块木桩,將他打晕过去。
且那帮村民也都砸过一轮,都停了手,这才有惊无险地避过。
这《五鬼分身》法门,是强行將现有的神魂法力分成五份,一旦祭出,视强弱存续时间不定,却绝不能再收回的。
但其有个好处,只要寄主心神涣散,便能趁机侵入其心神,阅览其记忆。
周岩一看之下,姜家诸人,家风倒是自己心喜的,坚韧而隱忍,不好张扬,当然也受限於从未有过可供张扬的资本。
姜家是近几十年逃难才迁到虎山,领头的是兄弟二人,兄长姜承寿,兄弟姜承福。
姜承寿倒是家室健全,夫人名叫吕么妹,长子与次子取名正乾、正坤。
三子姜正杰,在姜家现有几人中算是根骨最优的,四子姜正浩昨夜已然殞命。
另有一女,名叫姜妍,年仅十四,样貌倒是討喜,只是生来双腿自膝下向外翻,脚踝却又折向內,以至於走路姿势怪异,一双好鞋三两天便要磨穿帮,每次出门都遭村里幼儿追打嘲弄,因此深居简出。
姜承福则是个鰥夫,妻子早在逃难前便已下世,为人沉默寡言,凡事都让兄长姜承寿做主。
唯有他的独子姜明宇,在周岩看来无疑於是个定时炸弹。
此子自幼丧母,深得父、伯溺爱。
偏偏家世又不好,没有富贵命,偏有富贵病,因而喜欢吹牛嘴大,说话浮夸,好添油加醋。
周岩要想借姜家之力恢復,必然免不了扶持这一家。
不论是修行健体,还是壮大家业,这两者本就相辅相成,自然要双措並举。
但以姜明宇这性子,只怕他还未恢復几分,姜家自身都尚未改善多少,便已被他抖了出去,惹来灾祸。
周岩思虑再三,便借姜承寿之手,將修行法门落於纸上,末了再以仙人之姿,严令姜承寿:姜明宇乃是大患,非得除去不可。
……
姜家院中,眾人看见姜承寿踏出屋门,纷纷上前关切。
姜承寿只是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目光越过眾人,看向院门处。
此刻前来帮忙的姜明宇便站在那里,见状迎了过来。
“大伯,你还好吧?一定要节哀啊。”
他问候一声,却见姜承寿瞬也不瞬,定定地盯著自己。
大伯这眼光姜明宇从未见过,被看的浑身发毛,別过视线。
隨即为了缓解这尷尬,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忽而眼睛一亮。
他重新看向姜承寿,大声道:“大伯,昨夜我在庙里,看得真切,谁丟的土块木枝,谁砸的青石闷棍,我都一一记下了,连用木桩打晕你的那廝,我也刻在了心里,日后找他们算帐时,你只管问我,我心里比明镜还亮。”
这话勾起旁边姜家子嗣们满脸愤然,姜正乾当即上前一步,就要將这些仇家债主问个確凿。
不料姜承寿却是摆了摆手,身形一动向大门外走去。
经过姜明宇身侧时,只听他低声唤道:“明宇,你隨我来,与我说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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