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虎山南脊,仍旧燥热。
周岩的心神缩在地下,看著那位姜家的领头人跪在地上,虔诚叩拜,忍不住一阵头大。
今日的姜承寿比起往日固执了几分,拜完一回並没有起身离去,而是再度告祝。
“仙人,镇上民团募兵,姜家是否该出人丁,其中吉凶,恳请仙人启示。”
倘若周岩有脸,他很想做个无奈的神情,可惜他没有。
他附在姜承寿身上的分身早已溃散,如今的感知力,也不过周围几十丈而已。
什么募兵,什么民团?我都不知道怎么个事儿......
更何况,我也还是个孩子啊,大学毕业没几天,就被骗进万魂幡,的確跟著战友们学到不少,可那里面的环境毕竟不比外面。
幡里虽苦,可没有外面的利益纠葛,里面人人友爱,互诉衷肠,不是兄弟更胜兄弟。
故而在那里面的阅歷,拿到外面毫无卵用啊,毕竟外面没那么纯洁。
你五十多岁的人,有些事我是真没你看得通透啊。
周岩在心中腹誹,暗自庆幸自己是一块凶地。
这样每当姜家人来,问一些他也没把握的事时,至少可以装死。
既不会硬著头皮指错了路,反误了他们,也不会动摇在他们心中的威信。
就如前些日子姜承寿来问他姜妍的事,他的確有法子救一救姜妍,但那个救法,不知道姜家人能不能做到,便拖到了现在。
姜承寿又跪了半晌,见仙人並未显灵,不敢再叨扰,嘆一口气便起身回去了。
到家时,姜正杰刚把白天救回来那只蟾蜍放到田里。
姜承寿让他叫来两位兄长,把村正傍晚说的事告诉他们。
三人听完,不约而同道:“我去!”
姜承寿沉默半晌,道:“山匪凶悍,镇上寧可减税,让各村募兵建民团,这其中的用心你们可知?”
姜家三子自是明白其中凶险,都写在了脸上。
姜承寿看在眼里,一字一句道:“回来路上我已想过,就由我入民团,家中事你们商量著来,由老大定夺。”
三人自是极力反对,都被姜承寿沉默压下。
但这一回,姜正乾却是不依不饶。
“爹,我是家中长子,理当我去,况且我主修的心经,如今气力远胜常人,即便遇见凶险,打不过也跑得过,就让我去吧。”
姜正坤刚想抢一抢,却见姜正杰点了点头,道:“爹,大哥说的有理,就让大哥去吧,他的確是最適合的。”
姜承寿沉吟半晌,算是允诺了。
三个儿子方要离去时,却听他又没由来地问:“正浩伤的那晚,那庙中的场景,你们可还记得?”
三人面色一冷,一齐点头。
“老大,你此去记住,人若是成了群,那便是兽,遇事不可盲从,你当时刻有你自己的主意。”
姜正乾將这句话牢牢记在心里,各自回房歇了。
他身为家中长子,今年三十有三二,四年前娶了媳妇,如今有一个儿子,也两岁半了。
他算是晚婚,但能成家,已然心满意足。
因此之故,姜正乾也总觉得对二弟有所亏欠。
毕竟姜正坤也早过了成婚的年纪,可给姜家娶第二个媳妇的底子,还没攒够。
姜正乾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此去虽说他觉得只要不全军覆没,哪怕只能回来一人,那也必定是他,但世事难料……
“相公,你有心事?”
黑暗中,妻子赵雪兰轻柔的嗓音小心地传来。
姜正乾转过脸,道:“还没睡啊?没什么,就是眼看秋税快到了,不知道何时能下雨,有些忧愁。”
“嗯。”
赵雪兰轻轻应了一声。
沉默半晌,却听她又叫道:“相公。”
“何事?”
“你跟爹他们,是不是在修仙?”
姜正乾猛然一惊,翻身坐起,压著声道:“你怎么知道?”
赵雪兰有些紧张,吞吞吐吐道:“你们自打正浩没了,就有些古怪,我跟娘都怕你们中了邪,那天你们说话,娘叫我去偷听,就听见你们说什么仙人。”
姜正乾一阵哑然,忙又问:“你跟娘也说了?”
“嗯。”
“还有谁知道?”
“没有了,就我跟娘,二叔和小妍我都没说过。”
姜正乾沉吟半晌,想到吕么妹自打小弟伤了后,几乎未曾出门,往日来串门子的婶子们也没再来过,应当无虞。
悬著的心放下大半,借著外面星月光华,看见赵雪兰一双眼睛在幽暗中明晃晃的,正定定盯著自己,显然有些被嚇到了。
姜正乾伸手搂到她肩上,轻声道:“待我回来后,便將家里的事都说给你,此事万万要守口如瓶,你只要知道,咱家往后会越来越好便是了。”
“回来?从哪里回来?”
姜正乾却闭口不言,一双手顺肩而上,拇指轻轻抚在她嘴唇上,又轻轻撬开她的齿缝,而后得寸进尺……
翌日一早,姜家父子照旧趁著天光未亮,先下田洒了些水,拢了拢土,而后对著初升的日头运转修行法。
刚出门时,姜正乾便將昨夜得知的事告诉姜承寿。
他虽有些意外,倒也並没有多说什么。
待到日头升高,几人回去时,却有一件奇事。
只见后院墙角下,昨夜被姜正杰放到一里多外田埂下的那只蟾蜍,居然又趴在那里,咽下的泡子不住地鼓动。
“真奇事也。”
姜承寿忙唤人把大门紧闭,走上前仔细看这蟾蜍。
只见它除了大的过分外,倒没有別的稀奇之处,人到了跟前,也不见它有什么反应,不像具有灵智的样子。
既无灵智,便跟仙人所说的灵物搭不上边。
往年也常有人遇见蟾蜍时並不打杀,只是铲著扔到远处,但第二天或是过几天又会见到。
至於是不是同一只,却也无法考究,想来这东西天性如此。
姜承寿得此判断,不免心下有些失望,便让姜正杰到了晚上再把它丟出去,不信它还会回来。
见父亲进了屋,把他娘也叫了进去,两位兄长也都各自走了。
姜正杰打来一盆水,浇在那蟾蜍身上,蹲在跟前兀自观看。
他也不过岁將十八,还有些少年心性。
往日见这东西,只觉得丑陋不堪,从未细看过,此刻看来,倒觉得有几分憨態。
忍不住伸手在其头顶摸了摸,那蟾蜍像是不大乐意,眼膜半眯,抬起一只爪子挠了挠头。
“你这东西倒也有趣,今晚我把你再拋远些,你若还能回来,我便让你住在我家。”
姜正杰一边说著,一边又打来一盆水,浇在那蟾蜍身上。
屋里,姜承寿脱了个精光,让吕么妹找来件乾净衬裤换上。
“镇上要招兵丁,说是建民团,我打算让老大去,如此一来,今年秋税能少四成。”
吕么妹闻言,喜道:“这倒好啊,今年天这么旱,都说朝廷会少税,不然活不成了,这果真就少了,咱们出点力也是应该,就叫老大去辛苦一趟吧。”
姜承寿只是冷笑一声。
顿了顿,又道:“听雪兰说,她跟你说了我们在修仙?”
吕么妹拾起脏衣服,道:“说了,我又不懂,她说是好事儿,还叫我別给旁人说,看你们遮遮掩掩的,我对谁也没漏半点。”
姜承寿暗道,这老大媳妇倒是心思玲瓏。
他点了点头,道:“不错,你就等著享福吧,既然你都知道了,也省得我费口舌,正好,你记下,往后做饭菜,不用辣子、麻椒、葱蒜、韭菜等物,此类重味之物,於我等修行不利。”
言罢,姜承寿戴上草帽,便往村正刘志峰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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