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下了一场豪雨。
姜承寿躺在炕上,四肢大张,呼声震天。
梦中的他却屏著呼吸,缩著身子,只觉得快要窒息。
四周幽暗,月光映在他尚且年轻硬朗的脸上,身旁的妇人也同样不像如今的吕么妹那般,皮肤鬆弛,眼角下垂。
她怀中搂著个幼童,好在早已熟睡,呼吸声很轻。
脚边躺著一具早已腐臭的尸体,是个老者,浑身乾枯似柴。
屋外有人在大声说话:“只把那些年轻的,割下腿上肉就是。”
另一人道:“那剩下的就丟了?那几个是年龄大些,可这年头,买这肉的有几个钱,便宜的反倒好卖。”
“哼,要捨不得,你便背著,反正马是驮不下了。”
“罢了罢了,先走,明天我再来一趟,好歹能多赚他几个。”
姜承寿听见那马蹄声远去,鬆了口气。
这大灾之年,逃荒路上寧可与这死尸共处一室,也好过在野外。
山上下来的野狼,身子比马还长,眼光幽绿,看见人时便远远跟著,总在十步开外,隨走隨停。
一旦距离小於十步,那说明旁边最多五步以內,已有別的狼摸到了近前。
那一头一直在明处的,只是钓人耳目的,此刻故意靠近,是为了让它同伴更容易悄无声息咬到人的喉咙。
这村里苟活下来的几家,今夜被人杀了绝户。
姜承寿暂避的这间屋子,家主早已饿死,好的一点是,这死尸身上没几两肉,屋里的气味能够忍受。
他此刻只想著两件事,一是不知躲在隔壁哪家的姜承福父子,最好没被人发现。
二是天亮后儘快逃到下个村子,听说过了这虎山,灾情大减。
若是能扎下根去,他一路上吃那许多苦,也都值了,好生经营日子,总有好过的一天。
正思想间,却觉得胸口憋闷,一口气怎么也喘不上来。
“呼”的一声,姜承寿被一个呼嚕呛醒过来,额上出了一头的冷汗。
他忙將眼睛朝枕头上面看去,瞧见有淡淡的蓝色光晕,透过那口袋的布料渗了出来。
姜承寿伸手將其抓过,今夜又做了那个回忆梦,总觉得心下惴惴不安。
尤其这灵石,乃是姜家如今最为紧要的宝物,干係姜家当下,亦关乎未来子孙。
若有人图谋,或许会趁夜前来,或者来个蟊贼歪打误撞,將其偷了去如何是好?
姜承寿借著月光在屋里四下打量,总没有觉得妥当的地方藏匿。
他乾脆起身穿了衣服,將那口袋牢牢抱在怀里,趿上鞋,不管夜色浓重,逕往南山行去。
到了仙人所在处,他跪下告祝一番,求仙人暂且將这灵石保管,以防不测。
直到看见那口袋缓缓沉入土中,这才安下心来,不由地苦笑一声。
回去路上,他不禁冷笑:“谁叫你命中这般下贱,纵然做了村正,练了法门,终治不了那害怕的病。”
重新躺在炕上,这回他气息匀长,也不打呼,一觉就到了天亮。
朱昊、张金柱等人,已然按昨日傍晚吩咐,陆续来了。
看见姜承寿开门出来,个个口称“主家”。
姜承寿“嗯”了一声,叫他们中会作图的,会画线的,善打窑的,都各自分工。
照他意思,去北山下,將那鸣蛇原来的洞穴再深挖几丈进去,分出几室,开闢个洞府出来,绝不会亏待他们。
北山上面,正有人站在田间。
为首的是个苍脸汉子,看去五十多岁,身材壮硕,满脸青黑的胡茬,正把一双圆眼望著朱昊等人。
“父亲,这姜家越来越过了,他家要把这下面挖什么洞府,要是塌了,咱家这地不就白白糟蹋了么?”
地上另蹲坐著几个青年,其中一个满是愤懣地对那汉子道。
“就是,上回他们杀那蛇妖,抬著那死蛇,踩倒咱家多少穀子,虽说分了些蛇肉,却该一码是一码,这帐咱还没跟他家算呢。”
另一个看去稍大几岁的青年,也一同附和。
苍脸汉子啐了一口,眼见朱昊等人越走越近,只是眼珠子直转,却未有表態。
一直未说话的一个青年,看去三十来岁,这时猛地站起来,將身旁锄头扛上肩膀。
“倒反了他姜家,如今都管他们叫主家,说有什么邪异本事,谁亲眼见过?莫不是与朱昊等人勾结,趁夜里杀了刘家那些人,却说成得道成仙,哪家要起势,不编些神神道道的鬼话来誆人?”
“对,便是刘家在时,那么多族亲,咱家何时尿过他们,如今就他姜家绑上朱昊等几个不入流的小户,还想欺住咱们,跟他拼了!”
“父亲,那妖蛇洞在咱家地头下面,当初那蛇肉就该咱家说了算,如今他家又要修什么洞府,说不定那洞里还有別的宝物,这洞府断然不能让他家在此修筑。”
朱昊等人方到地头,再走几步沿坡下去,便到了地方。
见那地里迎面走来五个汉子,却是吴家父子几个。
这家生了五个儿子,人丁兴旺,各个身坚体壮,一向不是善与的,家中老大从军已有几年,说是当了军中將领。
朱昊看他们面色不善,猜出一二。
尚未到跟前,忙拱著手道:“吴叔,借你家地边这小路一过,替主家开闢那洞府去。”
吴家家主不著痕跡把脚一歪,將几株穀子踩倒在地上,道:“好说,却不知道你们替主家卖力,整日在我这地头来往,踩坏我家许多穀子,却怎么算?”
朱昊低眼看了一眼,赔笑道:“吴叔莫怪,既然是我们踩倒的,自该我们来赔,与主家无关,您看得赔多少银子合算?”
对方却冷笑一声,伸出一根手指,道:“往日没看出来,你倒是条好狗,为姜家摇得好尾巴,既如此,赔我十两银子,再放你过去。”
朱昊方才几次说了“主家”之言,就是想藉此点一点他,却反被羞辱,可见这吴家已然铁了心,要与主家闹翻。
当下他微微侧目,后面一个年轻小伙,便急忙往回跑,去通知主家。
他自己则想著拖延一阵,便又笑道:“吴叔,十两银子岂不是讹人么?”
哪料吴家那老二面上发狠,迎上来踹出一脚,道:“讹你?今日我叫你也讹我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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